1
“任何年齡的愛情都是合情合理的。”
馬爾克斯在《霍亂時期的愛情》裡如是說。
小說裡，男女主在年輕時錯過了彼此，女主另嫁他人。但是男主從未放棄等待。
在經過51年9個月零4天之後，女主的丈夫去世，兩人終於再續前緣。
這兩天，看麥家的新作《人生海海》，讓我不斷聯想到《霍亂》裡偏執、瘋狂的愛。
相比馬爾克斯，麥家筆下的這份愛，更加沉重慘烈。
初相遇時，男主31歲，年輕有為，女主19歲，情竇初開。兩人都在最當好的年紀。
彼此相愛的兩人，因為命運的捉弄，沒有成為彼此的戀人。
再次相遇，男主得了瘋病，心智宛若孩童，女主卻選擇將他帶到身邊，照顧他到老，到死。
看書的時候，我一邊在心裡罵這世上哪有這樣的愛情，一邊眼淚又誠實地落下來。
我其實也沒想到，一個擅長製造懸念、構建敘事迷宮的作者，在處理愛情上，竟有著女性的細膩和動人。
其實早在之前的一次訪談中，麥家便透露，自己想寫一個普通人的愛情故事。
在這個充滿套路、愛情可以用金錢購買的時代。這個故事，卻塑造了兩個為愛全力付出的“傻子”。
2
男主角上校，是村裡的一個傳奇人物。
他上過戰場，屢建奇功，回到村裡風光無限，因此得了這樣一個外號。
但是大家敬他愛他的同時，卻在背後叫他“太監”。有人說，他“那東西”已經不在了。
歷經了大大小小的戰爭，上校加入過國民黨，也當過解放軍，一時風光無兩。
可突然有一天，他卻被開除軍籍，解甲歸田，提前過上了養老生活。
回村以後，上校就和他的兩隻貓生活在一起，把他們當寶貝一樣養著，也不成家娶妻。
看到這裡，似乎很難想象，會有人喜歡上校這樣的怪人，一個“不健全”的男人，甚至願意照顧他一生。
可偏偏有這樣一個人，選擇在他發瘋之後守在他身邊，不離不棄。
女主角林阿姨，有著悽苦的身世。
家人在戰爭中被鬼子的飛機炸死，剩下她和大哥相依為命。後來大哥也戰死沙場。
之後陰差陽錯，林阿姨被抓壯丁，進了軍營當護士。
當時上校已經習得一身的行醫本領，是那個兵營的主治醫師。林阿姨和上校，就這樣相遇了。
雖然兩人只有一些簡短的寒暄，但是上校高超的手術技巧和英俊的形象，卻讓19歲的林阿姨情竇初開，再也忘不掉了。
不久上校隨部隊調往前線，林阿姨對上校的暗戀，繼續在心中潛滋暗長。
命運兜兜轉轉，兩人又在抗美援朝的戰場上重逢。
儘管每天出生入死，但因為和上校在一起，那成了林阿姨最開心的時光。
槍林彈雨的相處中，林阿姨對上校的愛，愈發濃烈。
在一次出診路上，林阿姨不幸下體受傷，肩膀脫臼，痛得昏了過去。
醒來之後，林阿姨崩潰大哭，緊緊抱住上校，將自己對他的愛一股腦兒說了個透。
雖然表面上拒絕了林阿姨，但是上校後來的行為，讓林阿姨知道上校心裡有她。
他不再帶林阿姨出診（可以視為對林阿姨的保護），還把貓託付給她，兩隻貓可是上校最寶貝的東西。在後來的一次轟炸中，林阿姨差點被燒死，是上校冒死將她救了出來。
然而面對林阿姨的窮追猛打，上校始終躲閃迴避。
明眼人都看的出上校對林阿姨的愛，可他為何還要據她於千里之外？
因為身上揹負的秘密，使他無法給林阿姨一份正常的愛情。他不敢去愛，也無法去愛。
對上校來說，適時的退縮，是對愛人的一種保全。
愛情不是自私的佔有，而是忍痛含淚，也要把愛人往幸福的方向推。
3
如果說上校對林阿姨的愛是隱忍深沉，那麼一開始林阿姨對上校的愛，是狂熱奔放。
在愛情面前，她完全放下了姑娘家的矜持和尊嚴，恨不得將自己的整顆心都掏給上校。
她給他寫信，大膽地告白，只要上校答應愛她，她可以為他去死。
去年，一部爆款劇中的臺詞，“先說出口的人，就已經輸了”，成為網絡金句。
各種“姑娘，你不再為愛情所困的樣子真美”，成為霸屏的雞湯文。
明明愛才是一種本能，可這個時代，卻“以愛為恥”。
最可怕的，不是身體的殘疾，而是喪失了愛人的能力，連心都是發育不良的。
後來上校發了瘋，智力退化到幾歲孩子的水平。
早就被上校拒絕的林阿姨，得知上校落難的消息，帶著一張結婚證明，來到村裡，要嫁給上校。
若換了一般人，遇到這樣的包袱，甩手都來不及。
沒想到還會有林阿姨這樣的“傻子”，主動送上門來。
書中有一段對林阿姨的外貌描寫，令人過目難忘：
一個乾瘦的老太婆直愣愣地看著我，她頭髮稀疏，白得灰撲撲的，該修剪沒有修剪，披散著，被風吹著，更顯得散亂；臉色蠟黃、蒼老，皺紋褶子橫七豎八……不論從哪方面看，這是一個被生活榨乾的人。為了照顧上校，林阿姨成了一個“糟老太婆”。
馬爾克斯在《霍亂時期的愛情》中說：
“任何年齡段的女人都有她在那個年齡階段所呈現出來的無法復刻的美。 她因年齡而減損的，又因性格而彌補回來，更因勤勞贏得了更多。”對付上校這個七老八十的小孩子，讓林阿姨形容枯槁，但因為愛，她無疑是美麗的，並且無與倫比。
名義上她是上校的妻子，實際上卻是上校的母親。
她教他作業、跟他下跳棋、給他講故事，把他當做自己七歲的女兒來對待。
在小說《霍亂時期的愛情》裡，兩人重新在一起之後，男主對女主說：“我一直愛著你，從我第一眼見到你，直到現在，我第一次向你表達我的誓言，我永遠愛你，忠貞不渝。”
而面對一個年邁的大孩子，林阿姨無法傾訴衷腸。只能用默默的守候，做無聲的告白。
看到這裡，你以為作者描述的，只是一個浪漫純愛故事，就大錯特錯了。
林阿姨對上校一生的守候，發乎於愛，還關乎自我的救贖。
這份愛，太過慘烈悲壯，就像一首泣血的情詩。
故事的最後，上校先林阿姨而去。林阿姨選擇隨上校同死。
面對上校放不下的恥辱，林阿姨窮其一生，終於在上校死後，為他化解。
這一世，他們無法好好相愛，林阿姨只能用這種方式，換來生的再次相遇。
艾米莉·勃朗特在《呼嘯山莊》中說，我活著的最大目的,就是他。即使別的一切都全都消亡了只要他留下來,我就能繼續活下。而要是別的一切都留下來，只有他給毀滅了，那我也不要這個世界了。
這段話，同樣適用於林阿姨對上校的愛情。
4
這個時代，多的是深夜相互聊騷的寂寞身影，卻很少有一顆願意付出的真心。
現實生活中的愛情，摻雜了太多利益的交換、輸贏的博弈。
我們變得越來越聰明，越來越精於計算，卻漸漸喪失了愛人的能力。
都市男女在陷入愛情之前，往往先想著如何保全自己。
但上校和林阿姨，他們都選擇犧牲自己，守護愛人。
因為無法承擔責任，即使對林阿姨愛得再深，上校還是選擇將她推開。
愛人，不應該是情慾發洩的工具，而是需要悉心呵護的純淨土壤。
林阿姨對上校，認定了就是一生。即使上校無法給他妻子應有的一切，她還是默默守候，與他同死同生。
或許你無法對一份愛情毫無保留，但至少可以在深夜對一本小說卸下防備。
文學作品之所以被需要，因為它還是我們的一個臨時避難所。
作家通過作品將自己心中的東西掏給別人，而我們也在其中，傾瀉了自己的心事。
它所要傳遞的，不僅僅是正確的三觀，而是直面缺憾、矛盾和這個時代所丟失的東西。
當我們看穿生活的真相，卻依然熱愛生活，才可以盡情做夢。
愛情應該是生活中為數不多的、充滿真摯和珍重的事。
謝謝《人生海海》，給我再次去愛的勇氣。
現在，我只想為愛情極致付出，熱烈燃燒一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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