拍完《我和我的祖國》,甯浩說,葛優就像小時候遇到的好學生,老說沒複習,但一考試就得100分。
01.
葛優10歲那年,葛存壯在北影廠拍《南征北戰》。劇團發麵包,他讓兒子幫忙去拿,葛優羞紅了臉也不敢過去。
他太怯場。
上課不敢大聲發言,下課不敢大聲喧譁,學校排練集體啞鈴,葛存壯夫婦坐在觀眾席上眼巴巴看著,但葛優一直把頭別向另一側,絕不目視前方,也羞於和父母眼神交流。
就連鬧脾氣時,他也表現得極其溫和。
他不敢摔東西,頂多把墨水瓶、鋼筆、筆記本這些該放在書桌上的東西,以一條直線的方式,規整擺在地上。
葛存壯想把兒子培養成畫家。北京凡是舉辦畫展,就拉著葛優去看。然而葛優一看畫就走神。
葛存壯還想讓兒子拉二胡,但學了六年,雖不能說像殺雞那樣難聽,卻也實在沒什麼長進。
1976年春天,葛優從北醫附屬高中畢業後,到京郊昌平縣興壽公社香屯大隊插隊,主要工作是養豬。
養豬在當時算是美差。村裡人幾乎每天都能看到葛優提著熱氣騰騰的木桶到豬圈餵食。
先是把豬食倒進槽裡,嫻熟的喚豬仔們過來,要注意看哪個沒吃上,哪個吃多了,不能讓它們擠在一起。
養豬兩年多之後,全國開始恢復高考。葛存壯夫婦建議葛優也複習考試,逼著他寫一篇分析某部影片的文章。
結果葛優磨蹭了半天,一個字也沒寫。但突然提出想當演員。
葛存壯夫婦嚇一大跳。不同意,但拗不過兒子。
北京電影學院是葛優報考的第一個學校。還沒來得及展示任何才藝,僅因為外貌,就被刷了下來。
後來,葛優又去考了北京青年藝術學院。考題是即興表演。那年周總理去世,葛優想,就表演一個悼念總理吧。
還沒正式演,葛優已經哭地稀里嘩啦,考試又失敗了。
其實這些學校的考官,葛存壯多少也認識些,但他就是想讓兒子撞南牆。所以壓根沒幫忙。
撞完北青藝後,葛優又接連撞了中央戲劇學院、 中央實驗話劇院。
從京郊傳來消息,農場託人給他帶信兒,希望葛優能繼續回去養豬,大豬小豬們都很想念他。
葛優收拾行李準備回農村的前一晚。葛存壯的同事告訴他,全國總工會文工團要招收學員。
葛優瞬間又來了精神。
這次全總文工團的表演,葛優聽取了父親的建議,表演有真切體驗的東西。
演出小品《餵豬》時,葛優說舞臺上沒有豬,但是他眼中全是豬。
最終,他通過了這場考試。
02.
葛優跑龍套的日子一過就是十年。
那十年,他過得放鬆,壓根沒有奔著明星去的野心。
就咱這長相,還真不行。
陳佩斯叱吒春晚小品舞臺時,葛存壯也曾暗暗羨慕陳強,看看人家兒子的藝術感覺,葛優卻連表演的門兒都還沒摸著呢。
直到1988年,電影《頑主》播出。葛優說,一幫歪瓜裂棗上了檯面。
已故表演藝術家李丁曾經表揚葛優“演得不像演的”。朋友告訴葛存壯:你們家葛優震了!
馮小剛當時正在籌備《編輯部的故事》,看過《頑主》後,也震了。這不就是李東寶?
他拉著王朔一起去找葛優。三人互相都不熟。王朔勉強知道葛優的住處,但具體門牌號、電話一概不知。
馮、王兩人在樓下幾經打聽才找到葛優住所。敲門,沒人應。再敲,隔壁說,葛優外出了。
那天下小雨,馮小剛和王朔就站在樓下等了近2小時,王朔指著遠處走來的一個人影:來了。
葛優穿一件咖啡色風衣,戴一頂帽子,看上去極瘦,顯一副病態。
舉手投足遲鈍呆板,幾乎沒有大幅度的形體動作。風衣因此顯得過分肥大,走起路來,晃晃蕩蕩。
馮小剛看到葛優就忍不住想笑。三人上樓的功夫,來意說的差不多。
葛優表現不能說不熱情,但顯然更謹慎。你笑,他不笑。一副莫衷一是的樣子。
在馮小剛滔滔不絕的間隙,葛優還去樓下小賣鋪買了包金橋香菸。
他有些矛盾。在此之前,已經答應了另一部戲,時間和《編輯部的故事》衝突。但再三權衡後,葛優還是決定出演李東寶。
馮小剛事後回憶,當時鄭曉龍還曾玩笑稱:葛優要是不上咱的戲,咱就封殺他。
葛優憑此劇獲得電視金鷹最佳男演員獎。出版社把《編輯部的故事》臺詞印書出版,請王朔、馮小剛和葛優簽名售書。
消息放出後,影迷一早開始排隊,街上水洩不通,車輛無法通行,公安部門趕快派出民警來維持秩序,民警直報怨:
為什麼事先不通知他們來維持秩序?
葛優當時不論再飾演什麼角色,觀眾都只叫他李東寶。他走到哪裡都需要民警保護,維持秩序。
葛優自此開始了屬於他的90年代,《大撒把》、《活著》、《霸王別姬》、《半生緣》,他嬉笑自若,遊戲人間。
因在電影《活著》中的表現,葛優獲第47屆戛納電影節最佳男演員獎,首位華人影帝。
03.
戛納稱帝后,他和老友梁天、謝園拍了一部《天生膽小》,演一配角。
三人還一起開了家影視公司名叫好來西。
為的就是,有一天老了演不動了,能有個活路。再者,有個公司,也能做些自己喜歡的劇。
這家公司一共3人。梁天擔任總經理、法人、董事長,葛優擔任藝術總裁,謝園擔任藝術總監。
公司現仍在,但葛優、謝園幾乎只是掛個名。梁天說,葛老師進步太快,我們趕不上。
葛優確實一路疾馳。
2010年更是以三部同時上映的賀歲電影男主身份,輾轉在陳凱歌、姜文、馮小剛三大導演的劇組之中。
媒體不停追問他對三位導演的評價,追問哪個角色是他心中摯愛。
葛優像是回到了小時候,帶著點委屈的癱在椅子上,眼神閃爍,一會低頭琢磨,一會抬頭放空,最後冒出一句:我還是不說了吧,不得罪人。
記者對他無奈。有人評價,葛優吝嗇的只剩下誠懇。
你可以說他圓滑,但並不令人反感。
關機宴,飯局上各路人馬不停對葛優表示景仰,恭維話一浪蓋過一浪。
他微笑起身,雙手提著對蝦鬚子放到諸位盤中,口中唸叨著,牽須,牽須(謙虛)。
馮小剛透露,《大腕》拍完後,《紐約時報》想採訪葛優,但被拒絕。原因很簡單,葛優要去大鐘寺給父母家陽臺買塊地板革。
這事我們幫你辦了。你還是接受採訪。《紐約時報》的影響力你又不是不知道,文章登出去對你在海外的發展非常有利。 咳,我到海外發展什麼去呀?我連英語都不會說,我把中國的觀眾伺候好了就成了。讓他們省了這份心吧。
有人說他這是目光短淺,但馮小剛看,這叫知道自己幾斤幾兩。不貪,才能讓人心態平衡,做事從容。
葛優也從沒有過志在必得的念頭。因此待人接物大方自然。不會被利益驅使而過分獻媚,也斷不可能因為失算對人心生芥蒂。
於是,碰到有粉絲要簽名的,他不煩不惱,來者不拒。
葛優的想法是,這事對我來說可能是第兩萬次了,但對人家來說是第一次,不能大意。
前些年,受馮小剛等好友影響,他也迷上了打高爾夫,電視臺播出了他打球的畫面。
葛優覺得不妥,這球貴啊,不能讓人覺得明星玩這個,之後他就再也不打了。
第一次和葛優合作的劉嘉玲曾說,葛優在劇組常跟著導演聊劇本。拍攝《讓子彈飛》時,硬是把姜文聊煩了。
但他還是追在導演身後不停唸叨,不行,這塊還沒聊透。得聊透。
心裡有事,葛優就睡不著。晚上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就琢磨著人物的臺詞、眼神、動作怎麼演更準。
比如說拿打火機看外面的鏡頭,葛優就能提前想清怎麼最好,一旦定下來,拍多少條都不變。
演《趙氏孤兒》時,最誇張一次,50天裡,有45天要靠吃安眠藥睡覺。有時見到崔永元,兩人還交流,中西安眠藥哪種更有效。
葛優開玩笑說:這麼多年,所有戲都是床上想出來的。
不拍戲的日子裡,葛優聽歌、喝酒、陪妻子做飯。他喜歡張學友的《心如刀割》《回頭太難》,也愛聽陝北民歌。
但如果讓他在電影節上唱一首,他又不自信,覺得自己根本不像歌星,看起來特傻。
十幾年前,有觀眾說,葛優還會演戲?齜倆大板牙,我一見就想拿板磚拍他。
這句話,葛優一直沒忘。他常提醒自己,山有多高,谷就有多深。
找你參演,求著你來拍,你是條龍;拍攝時你是主角、主演,虎虎生威。 但拍完就啥也不是了,怎麼剪輯、如何呈現,跟演員無關,也不聽你建議。
謙虛、謹慎是常態,但也不是沒脾氣。
有次開車,後面車在便道上開大燈,葛優就堵著不讓那輛車過去。
最後我基本就在路上畫龍,那哥們兒都傻了。其實他脾氣應該也不大,不然肯定追著我。
說完,他樂得往後仰。鬥氣歸鬥氣,但遇見事兒了,葛優從不爆發。
我能把心理調整好,爆發起什麼作用?我想過,沒用。
緊接著,他舉老友馮小剛的例子。
我勸他,我說你想想,頭天晚上有三四個人沒事兒閒聊,說明天給馮小剛挖一坑兒,人都商量好了給你挖一坑,你呢,就跳下去了。我呢,早想好他們這坑兒了,就死活不跳。
離開鏡頭,一幫演員聚會聊天,葛優唸叨,咱們誰都別牛,咱們也就是一戲子。
有人駁斥,你丫太不拿自己當人了,咱們怎麼是戲子?你怎麼這麼小看自己?
要想不受傷,先把自己傷一道兒,這樣心裡就踏實了。我給自己定一個標準,就是戲子,當有人說我是藝術家的時候,我也別暈了。這很重要。
現如今,葛優基本每年都要看30多個劇本,他想在有生之年再挑點好的。
有時候,他也狡猾,戲不是不願意演,是不能勝任。
原先,姜文跟他說,先拍戲先吃苦,痛苦小半年,拍完了瘋玩。
葛優不較這個勁。你這一輩子都是幹這個的,得把拍戲當生活。
這次《我和我的祖國》甯浩拉著葛優拍的那段《北京你好》大受好評。
那個認識薩其馬的張北京,讓葛優被讚譽國寶演員。
導演甯浩也說,葛優能把表演全部都幻化在自己的韻味裡,沒有稜角,特別高超的修煉,功力了得。
葛大爺能很不努力地演出一種不努力的氣質,但那個東西其實是高手。因為他背後一定對這事特別有認識。我就老說他,是小時候的好學生,老跟人說他沒複習,但是一考就考100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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