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过一则日本作家宫泽贤治写的小故事,青蛙阿肯、小班、阿本是从小一起玩儿的好朋友 。一次偶然的机会,阿肯得到了时下最流行的胶鞋,还因此被一只美丽的青蛙小姐选中做丈夫。阿肯十分高兴,小班和阿本却很生气,它们决定好好教训一下阿肯。
它俩借着带阿肯出去散步的由头,把阿肯引到刚刚割完的茅草堆上,直到胶鞋变得破烂不堪才罢手。到了婚礼当天,阿本和小班又出了一个鬼主意,它俩竟然合伙把阿肯推到了一个洞穴里,不过这次是它们三个一起掉进去的。
在故事的结尾,阿本和小班改过向善,三只青蛙的关系重归于好,是一个标准的童话式happy ending。但我们也可以看到其中隐藏的阴暗一面,明明是最亲密的好友,却因为“你有我无”而心生怨怼,嫉妒心让它们产生破坏欲,甚至不惜让自己一同跌落痛苦之中。
另一位日本小说家东野圭吾的作品 《恶意》,也讲述了一个与“嫉妒”有关的故事。
小说的主人公日高邦彦是一位知名作家,却在临出国定居的前一晚被发现惨死家中,刑警加贺恭一郎经过层层排查,将凶手锁定在日高的同学兼友人野野口修身上。野野口修的真凶身份似乎已经确凿无疑,但是他为什么要杀掉日高呢?是情杀、仇杀,还是另有原因?
在这部小说中,东野圭吾采用了特别的“异步叙事笔记体”,没有采用统一的“上帝视角”,而是将读者代入近似于侦探的角色,结合加贺恭一郎查案的笔录、野野口修的自述等,通过蛛丝马迹的细节发现破绽,一步步推向真相本身。友人间可怖的嫉妒情绪、校园暴力沉重的阴影、无由的怨恨和敌对,都让加贺这位曾经的老师心中感慨万分。
01 三次情节反转,将人性之恶逐步呈现
从接到日高遇害的报警,到最终发现事情的真相,加贺恭一郎的调查过程经历了三次大的情节反转,这既是《恶意》成为经典推理小说的核心因素所在,也让阅读过程增添了更强的吸引力。
第一次情节反转有关杀人凶手。
在最初的调查期间,加贺重点关注的嫌疑人是一位名叫藤尾美弥子的年轻女子,她和日高的冲突源于一本小说《禁猎地》。
书中提到的许多情节都以美弥子已去世的哥哥正哉为原型,所以她和家人强烈要求日高对此作出补偿性措施,至于是给补偿金还是改写作品,还没有定论。就在案发当天下午,美弥子曾经到过日高家中拜访。
深入调查之后,加贺刑警发现美弥子有完美的不在场证明,作案动机也不强烈,而野野口修的嫌疑变得更加明朗起来。他主动提供给警方的手记虽然看起来滴水不漏,但一些小细节已经将他暴露无遗。
第二次情节反转是关于作案动机。
野野口修的杀人嫌疑越来越大,但他被突然诊断出患有癌症,还拒绝透露作案动机。加贺刑警在搜查他的房间过程中,发现新的线索:野野口修似乎与日高已故的前妻初美有段情缘,野野口修很可能是日高这位大作家背后的“影子写手”。
“情杀”+“长期被迫代笔”,这样的杀人动机似乎逻辑足够严密。
第三次情节反转则揭露出真相本身。
随着加贺刑警的调查范围不断扩大,野野口修的谎言最终被戳穿。他与日高的前妻并无情愫,所谓的代笔也不过是他蓄谋已久的策划。
真正的事实是,日高和野野口从中学就认识,两个人都有成为作家的理想,但日高早早成名,财富、家庭、事业都顺风顺水,野野口修则是在日高的介绍下才开始写儿童小说。
强烈的境遇的对比,让野野口修心中十分不平。在强烈的嫉妒情绪驱使之下,他精心设计了一场谋杀案,试图摧毁日高所拥有的一切,他的生命,他的名誉,而自己可以取而代之,在生命的最后关头一享“成功人士”的骄傲,即使是戴着镣铐的形式。
无论是加贺刑警,还是每一个看到结尾的读者,都会被东野圭吾所呈现出的人性之恶感到震惊。东野圭吾借加贺之口感慨说:
“令他害怕的,并非暴力本身,而是那些讨厌自己的人所散发出的负面能量。他从来没有想象过,在这世上竟然会有这样的恶意存在。”
02 嫉妒成为罪恶之源,将人推向万劫不复之地
在宫泽贤治的故事中,青蛙阿肯成为嫉妒对象的理由是“一双胶鞋”。《恶意》中,野野口修嫉妒日高的才华、名声和社会地位。
归根结底,嫉妒是一种“恨人有己却无”的心态。嫉妒为什么会有如此强烈的杀伤力呢?我们可以试着从心理学的角度做一些分析。
在心理学中,嫉妒有两种类型:良性嫉妒和真正的嫉妒。前者是几乎每个人都会有的一种情绪反应,看到别人做的比我们更好,心中会感觉到羡慕,或许还有那么一点点失落,但它对我们生活的影响程度和时间都有限。在一些情况下它还会产生积极的驱动力,激励我们不断努力变得更好。
真正的嫉妒则搀杂了更多的恶意和憎恶成分,对于嫉妒个体来说,它可能引发一系列的负面社会行为,如不诚实或者不道德的举动,有时会主动发起攻击,以期达到损害他人利益的目的。青蛙阿肯的鞋子被两位“朋友”故意毁坏,而野野口修则成为一桩谋杀案的始作俑者。
作为被嫉妒的一方,也会有一些相应的“亲社会行为”。他们可能选择可以隐藏自己的优势,主动示好,或者提供帮助等,以弱化所谓的“不平等感”。在野野口修与日高的关系中,日高在中学时就主动帮助野野口修适应学校环境,在工作以后也会帮他寻找实现作家梦想的渠道。
相对于野野口修,日高的性情更加温和善良,但他的“示弱”并没有让野野口修的嫉妒之情得到缓和。野野口修的内心完全被疯狂的嫉妒所占据,这也将他自己推向了万劫不复之地。
03 比《白夜行》更深沉的恶意,是自我意识的错位
在东野圭吾的众多作品中,《恶意》和《白夜行》被誉为“双生花”,它们都有丝丝入扣的推理逻辑,人物的心理描写生动入微,最后真相揭开的那一刹那,人性中的恶意与无奈也被瞬间撕开。
如果说《白夜行》是伤痛中开出的恶之花,那么《恶意》则散发出更为令人绝望的寒意,善良与真诚被恶意吞噬,人性最丑陋的一面暴露无遗。《白夜行》中的雪穗和桐原曾是被侮辱与被损害的人,他们合谋用缜密的计划复仇,却同时在谎言、阴谋、伤害的道路上愈行愈远。
《恶意》中的野野口修的行为,则植根于“自我意识”的错位。他对自己缺乏信心,对外部世界充满冷漠,这种自卑情结让他一而再地做出错误的决定。
在读书时野野口修曾受到校园霸凌,于是想要变得强大。但他的方式却是加入欺凌者的行列,当霸凌群体的头目藤尾正哉强暴一位少女时,他站在一旁,不仅没有出手相救,还帮他拍下施暴的照片。
在走入社会之后,看着昔日同窗在文坛上名利双收,而自己还是一名默默无闻的老师和新手作者,心中的不平衡感更加强烈。他采取了和少年时代类似的做法,走一条捷径,踩着他人的痛苦走上所谓的成功之道。
这种错误的认知模式,让野野口修失去了正常的逻辑思考能力。
就像校园暴力中的施暴者在面对提问时,会毫无愧意地说:“就是看他不爽啊。”他们给出的理由如此之苍白无力,他们只是在关注“自我”,想要释放自己的情绪,一门心思只想实现自己的目的,而将其他的人视为仇敌。这是一种反社会性格,也是人性的泯灭。
野野口修一直纠结的是上天的不公,“凭什么日高可以,我却不能”的想法攫住了他的心智,让他无法直面人生的现实。他忽略了一个现实:这个世界从来没有绝对的平等,“我”和“他”从来都不会完全一样,仅仅关注自己缺失的东西,就永远无法面对和接纳真实的自我。
人们常说“人之将死,其言也善”,这样的规律在野野口修面前却失去了作用,他在得知自己身患绝症之时,想到的不是如何更好地度过余生,而是用最凶残的手段去破坏,去欺骗。
南派三叔说:“世界上最可怕的不是鬼神,而是人心。”
当嫉妒和自卑的合力攫住了一个人的心智,他在摧毁别人的同时,也终将毁灭自己的一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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