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记者”陈原生:30年写的稿,有一人高,却仅买到县城卫生间

陈原生的经典形象是:两边耳朵一边夹着一根烟,嘴里叼着一根冒烟的烟,当然,左手小指还夹着另外一支烟。

陈原生腋下一个黑色公文包显眼夺目,裤腿上沾着黄泥巴,一口的土腔土调。稍微文雅一些的是他戴着一副玻璃瓶底厚的眼镜,使他显得有些文化气息。

在他生活的那一方土地,陈原生有点名气。大姑娘、小媳妇、老太太,甚至差不多门前巡逻的狗都“旺旺”几声,戏谑地同他打招呼:陈大记者,搞报道来了。

陈原生,是皖西南东至县的电视台、广播台、县报的“铁杆通讯员”。年轻时就开始“爬格子”,这一坚持就是30年,从青丝写到白发皤然。

“土记者”陈原生:30年写的稿,有一人高,却仅买到县城卫生间

平均每天写两页纸,周末干农活

除了周末,他平均每天写两页纸,千余字。周末不是不想写,是挤不出时间“爬格子”,田地里的活要干,打药、下肥、播种、收割,庄稼抢种抢收,农活不等人,要给妻子打下手。他一边打药,一边构思着下一篇稿。妻子埋怨他有点“走火入魔”。

周一到周五,他在镇政府上班,他是镇里聘请的宣传干事,专职搞通讯报道。没编制,工资不高,按工勤人员计酬,起先是一二十元,后来水涨船高,涨到两千多,买“五险”。在此之前,他在村小学任“孩子王”,当代课教师,他对新闻产生浓厚兴趣,隔三差五地投稿,也确实有几篇“豆腐块”发表了,那时读物少,谁写稿,十里八乡都知道,镇里领导认为他“有才”,便将他“挖”过来。

听到皮鞋的“卡嚓卡嚓”声,就知道他送稿来了

写稿是个苦差事,坐冷板凳。镇里调他来的目的是多宣传党委政府中心工作,但镇里的工作大多都是贯彻性的,新闻性不强,空话套话多,因而他的稿件不怎么受县级媒体待见。他的稿件像大多通讯员一样,唱“四季歌”:春季栽树,夏季播种,秋季收割,冬季水利兴修。

新闻要跑,这是真谛。一是采访要跑,二是发稿要跑。陈原生深谙其中之道,他常跑编辑部送稿,跑得勤,编辑们一听大皮鞋的“卡嚓卡嚓”声,就知道他上门了。一来,就是一叠稿件,七八篇,他一周写的,他让编辑“箩里挑瓜”,起码能挑一篇好的稿发表,编辑苦笑不得。不忍打消他高涨的积极性,当班编辑挑选了一篇稿件,拎出几句话,改头换面加工刊用了。陈原生乐得手舞足蹈,将发表稿件的报纸、稿费汇款单给镇领导看,领导满意地笑了。

那时,稿费很低,三五块的,如果加上打车费、写稿构思抽烟的钱,他要“倒贴”亏本,好歹镇里报销车票,领导大处着眼算社会效益账。

金秋收获季节,陈原生背小半袋粗糙的带泥土的红薯、花生给编辑,以示联络感情。编辑不嫌弃,笑纳。

“土记者”陈原生:30年写的稿,有一人高,却仅买到县城卫生间

市报老总陪他吃饭,指定要多用他的稿

市报不能送稿,路远,搭车贵。那时投稿都是邮寄,他在草稿纸上写好稿,然后在方格纸上誊好,接着装进信封里,写好地址,工工整整地贴好邮票,小心翼翼地塞进绿色邮筒里。耐心等待,等待好消息像信鸽一样翩然飞回头。

市报要登全市几个县区的新闻,通讯员的稿件哪能都照顾,记者的稿子排队等着发,不像县级媒体,等米下锅,媒体就是这样,越往上面,越吃香。

有段时间,市报不怎么用他的稿了,好像忘了他。据他回忆,有四十多天,市报未用他的片言只语。陈原生火了,找到市报社编辑部“理论”:我们堂堂一个四个乡合并的大镇,几万人,发生的事就不是新闻,你们报社怎么一两个月都不用我的稿,你们办报,难道就不需要基层的支持。他问的理直气壮,越说越激动,连总编都惊动了。

总编很感动,基层有这样挚爱新闻的人,是我们媒体的幸运。总编就是总编,水平高,指令编辑每月都要用他老陈的稿,并中午赔他吃饭。老陈受宠若惊,总编多大的级别。

总编点拨他,写新闻不能局限于镇政府那点事儿,要将眼光投放到农村火热的生活,农村的新鲜事。老陈如拨云见日。“寸土寸金”的市报单独辟出一块板块,专门刊登基层的新闻,老陈的稿件源源不断地在那里出现。

他写稿有个习惯,先在纸上写好,再找人打,很费劲,后来他自己学会用电脑,但还是写好,再敲打,多年改不了。

最成功的作品是,将“野猪林”搬到央视荧屏里

老陈写作的路子渐宽,他一有空就下村到农家到田间地头,了解新鲜事,一边采访,一边在随身带的小本上记上几笔。挖塘清淤、砍山围网、打锣守夜,乃至婆媳反目,都流于他笔端。回来后,在昏黄的灯下,认真构思,耐心打磨。他还学会使用照相机、摄像机,长焦短距,武装到家,全身披挂地去采访。

他写得最成功的稿件是关于一位返乡青年在山林里养殖的事儿。为取一个“画龙点睛”的标题,他搜肠刮肚,联想到童年时看的《水浒传》。他在导语里写到:“野猪林”可不是《水浒传》里所描述的凶险之境,而是返乡青年汪金福创办的生态养殖园。那时,返乡创业的还不多,引起了省台市报的注意,最后连央视也闻风而至,“野猪林”首次出现在央视农业频道里。

野猪销售一空,吃水不忘挖井人,年底的时候,汪金福要送他一只野猪腿过年。老陈谢绝,自己是通讯员,有稿费呢,妻子不乐意,你装什么清高,你那点稿费能买几两肉。

马克吐温有一句名言,人的思想多么了不起,如果人一生专注于某一项事业,他一定会取得使他吃惊的成就来。

“土记者”陈原生:30年写的稿,有一人高,却仅买到县城卫生间

但陈原生的一生,专注倒是很专注,却未取得让自己感到吃惊的成就了。他写的稿充其量填了“报屁股”,媒体拾遗补缺而已,但他乐此不疲。

退休的前两年,他写出了人生最辉煌的稿件,他的两个研究生毕业的女儿,一个考进省纪委,一个考进省委组织部。省里都有人,女儿回来,连县领导都会作陪。当然,如今写稿他不愁发表了,但索然无味,他“刀枪入库”了。

写了30年,稿纸和发稿的报纸叠起来有一米多到两米,够一人挑的。每笔稿费他都记了账,30年也就十万出点头,县城房价不低,算起来,仅够买间卫生间。

望着那满柜的,像迷恋情人一样迷恋了一生的新闻稿,他心潮起伏,渐渐地,眼眶湿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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