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幾天和一位“律師粉”交流之餘，得知對方平時也會寫寫評論，而且是比寫影評、劇評更加冷門的，專門針對影視作品配樂/原聲/歌曲展開討論的“樂評”，她自我介紹為 “聽電影看音樂的少女 Ramin老師的小迷妹” 。
於是，在欽佩讚賞之餘，我也在此為大家奉上 “叫烏鴉少年的少女” 於一周前新寫的文章。
劇透警告
「風騷律師 Better Call Saul」第五季結束了，一如既往的刺激。雖然第六季（最終季）早早被續訂，但考慮到疫情的影響，也不知何時才能再見。尤其 Vince Gilligan 親自執導的第八集和接下來要講的第九集，均拿下了IMDB上9.8的系列最高分，將整部劇堆疊到高潮，突然的結束真讓人意猶未盡。
一直以來與BCS中的音樂並不太有共鳴，一是音樂風格不是我熟悉的，年代也比較久遠；二是音樂在本劇中的比重並不大， 劇情基本吸引了全部注意。然而今天要討論的這集 Bad Choice Road，可就刷新了我的認知，讓我反覆看了許多遍，越看越想給劇組跪下。
片頭的烈日下，背景是吉米所在的荒漠，隨後畫面的另一邊亮起，是金所在的文明世界，當音樂響起的時候...等等！這場景好像在哪兒見過...
讓我們穿越到S04E07，就是這一集的開頭用了同樣的拍攝手法，同一套構圖，同一首歌，同一種調調，同一對vocal (我猜) 。這兩段蒙太奇，單獨拎出來任何一集都已經給觀眾留下了極其深刻的印象，而把兩段拼在一起來看，絕對有 1+1> 2的效果。
片頭這首歌叫做 Something Stupid，創作於60年代，是美國人民耳熟能詳的一首經典男女二重唱。為了撐起五分鐘長的片頭（以及省錢），音樂總監在短短兩週內從世界各地收集改編作品，在發來的眾多小樣中，最後選擇了以色列獨立樂隊 Lola Marsh 的改編版本。
Lola Marsh: Gil Landau and Yael Shoshana Cohen (Photo credit: MICHAEL TOPYOL)
這首歌的和聲寫得非常優美，男女兩個聲部始終保持著三度以上的距離，加上倫巴的節奏，就像優雅的交際舞一樣同進同退，再配合歌詞浪漫的氣氛，兩個相互喜歡的人彼此小心翼翼地試探，卻都很“默契”地不敢先邁出一步，唱出一段又糾結又有一點甜的感情。
Something Stupid
(originally by Carson and Gaile)
(from "Better Call Saul" soundtrack)
I know I stand in line
Until you think you have the time
To spend an evening with me
And if we go some place to dance
I know that there's a chance
You won't be leaving with me
Then afterwards we drop into
A quiet little place
And have a drink or two
And then I go and spoil it all
By saying somethin' stupid
Like, "I love you"
I can see it in your eyes
That you despise the same old lines
You heard the night before
And though it's just a line to you
For me it's true
And never seemed so right before
I practice every day
To find some clever lines to say
And make the meaning come through
But then I think I'll wait
Until the evening gets late
And I'm alone with you
The time is right, your perfume fills my head
The stars get red
And, oh, the night is so blue
And then I go and spoil it all
By saying somethin' stupid
Like,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I love you"
愚蠢的真心話
Something Stupid
Something Stupid 也是本集的名字。金以合夥人的身份進入大律所，同時還有時間做她喜歡的法律援助；而吉米被吊銷律師執照一年，靠倒賣手機營生。
從一開始兩人出現在畫面的同一側的甜蜜，到各自在畫面兩邊看似同步，實則漸行漸遠的生活：金的事業風生水起，吉米則在灰色地帶遊走；再到即使實際身處同一畫面中，卻也好像有條線一直介於二人之間，只有偶爾越界的紅酒瓶，提醒著他們是在同一個空間。
最後到躺在同一張床上，金的那一邊熄滅的同時，吉米卻睜開了眼睛。那種巨大的疏離感和惆悵瞬間溢出屏幕，環繞在周圍。
這真是蒙太奇才有的力量，沒有臺詞，只用音樂和片段的拼接就做到把敘事交代明白，氛圍鋪墊到極致，只是分分鐘的時間卻彷彿經歷了九個月，用這種時空操作術迅速積累了觀眾對角色的感情。
錯誤的大冒險
Bad Choice Road
到了第五季，彼時的情侶已成夫妻，不是情到濃時的開花結果，而是金再一次被愛鑽法律空子的吉米氣到，差點引火燒身，為了配偶免證權而提出結婚。兩人領完證午飯都沒一起吃，就各自回到工作崗位，感情看似非常平淡。
但當吉米困在沙漠中，心裡意識到自己錯誤地把金捲入渾水，開始無比擔心她的安全；同時這邊一向理智的金，為了找到吉米情急之下也主動曝光到拉羅面前，完全沒考慮自己的安危。在 Bad Choice Road 的這樣的故事背景裡，開頭又出現了Something Stupid 的旋律。
這個版本更厲害了，不僅沒有臺詞，歌詞也沒有了，
只剩哼唱和簡單的伴奏，顯得他們身處的兩個世界格外安靜，安靜到一邊聽得到枯草摩擦的聲音，一邊聽得到菸草燃燒的聲音；一邊聽得到荒漠中蟒蛇嘶嘶的聲音，一邊聽得到魚缸中氧氣泡泡的聲音。不同以往和聲保持的距離感，兩個聲部和諧地哼在同一個音上，隨之溢出屏幕的，是他們對彼此惦念而焦慮的心情。最終收到信號的那一刻，一分為二的畫面消失，當他們電話接通，金這邊的聽筒傳出吉米的聲音，此時的connection，比任何時候都強烈。
演技感人, literally
兩段蒙太奇，一段同床異夢，一段身遙心邇，神來之筆。
而本集後面的故事，是從金髮現兩人之間的隔閡開始。在沙漠的一切給吉米留下了巨大的心理陰影，而這一切，都不可以和金去講。然而金髮現杯子上彈孔的時候，明白這事並不簡單。
不能開口，又要裝作若無其事，這頭吉米帶回來的大象讓同處一室的兩人非常尷尬。於是吉米藉故離開，試圖工作卻無法進入狀態，他只能去找世上唯一可傾訴的對象，共同經歷了這一切的人生導師邁克叔，上了一課。
吉米還在消化他過去的bad choice，而此時回到家的金卻告訴他“好消息”：她從大律所辭職，並且離開了費了大勁爭取到的金主，因為在吉米生死未卜的時候她意識到什麼對她來說更重要，她準備接下來專心做無償法律援助。
這在吉米看來就是個巨巨巨巨大的bad choice，自己正在後悔把金捲進這深不見底的漩渦，不想金再因為他的經歷做出錯誤的選擇而葬送光明前途，於是強烈反對金的決定。
本季的海報也能看出 吉米試圖把自己所在的兩個世界分得明明白白 但怎麼可能做到呢
金顯然很詫異吉米的反應，哪怕她之前“拋棄”了兩人合開律所的夢想，吉米雖然失望但也全力支持她。眼看著兩人起了爭執，就在隔閡又要產生的時候，boss出現了。
前後呼應的神構圖
拉羅這個人，可怕就可怕在不可預知，就像他從天花板跳到電匯小哥面前，從幾米高的懸崖跳到吉米墜毀的車上，不知道他會做出多狠多瘋狂的事情，連眼睛都不帶眨一下。
拉羅的尿性，吉米, 金, 邁克叔和觀眾都知道，所以他雲淡風輕地進來，打招呼，玩魚缸，到坐下，氣氛已經緊繃到不行了。當拉羅逼著吉米一遍一遍講事情經過的時候，屏幕內外的恐懼指數均已爆表。
Tell. Me. Again. 是不是想起被女朋友質問的恐懼
這場三人，不對，四人對峙的戲，非常精彩。吉米對金安危的極度擔心加上創傷應激障礙，讓他無法自如地面對拉羅，說話避重就輕，每說一遍都開始出現小的紕漏，聽著著實為他捏了把汗。就在此時遠處狙擊的邁克瞄準了拉羅， 提到嗓子眼兒的心這才稍稍放了下來，畢竟邁克叔就等於安全感三個字，更何況吉米一直活到了「毒師」呢。
八倍鏡就位
然而金並不知道邁克叔的暗中守護，她只知道她的男人已掉線，自己必須要站出來保護他。只見金打破死局，態度強硬地跟拉羅正面對峙，要命的是還完美擋住了狙擊目標...剛吃下的定心丸又從嗓子眼吐了出來，肯定有人跟我一樣著急地跺腳了，此番操作加激怒效果送人頭啊，是不是又印證了標題的bad choice呢？
金知道糾結在吉米撒謊上面沒有出路的，她用律師的專業和辯論技巧，直接抓住拉羅信任危機的軟肋，鬆動他的心理防線。可是用這樣的詭辯術去對付拉羅這樣的明白人，她心知肚明是一步險棋，等他琢磨過來，很可能就是火上澆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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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拉羅是一匹冷血、危險的狼，那麼吉米就是一隻狡猾、貪婪的狐狸，而金不過是一頭天真、柔弱的羊罷了——狼也許會與狐狸合作，但絕不會和羊有什麼共同語言。"
正因為如此，當一隻羊極力控制自己聲音的顫抖，在狼面前充滿底氣地說完這段脆弱的說辭，才更加英雄主義。
最後我們看到，無論出於什麼原因，拉羅的尾巴還是收起來了。
金又一次救了吉米。
Something Stupid 和 Bad Choice Road，是這對戀人人生中的兩個重要節點，金從加入大律所到辭職做無償法律援助，吉米從失去律師執照到蛻變成販毒集團的朋友Saul Goodman，最彌足珍貴的也最令人感動的就是經歷眾多變化後，他們對彼此日益加深的愛與責任。
很喜歡歌詞中的「line」這個隱喻
既是曖昧中只差一步的那條邊界
又是想象見面時要對你說的話
既是分開一個空間兩顆心的線
也是連接兩個空間兩顆心的信號
既是真心話也是大冒險背後共同的潛臺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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