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李雪琴火起來，源於半年前她拍的一段視頻。
她穿了件普通黑衣服站在清華門前，姿勢呆板，表情木訥，素顏，用純正的東北話說：
吳亦凡你好，我是李雪琴，今天我來到了清華大學，你看這是清華大學的校門，多白。簡單直白，樸實無華，土裡土氣。
但是，在熱衷炫技、花裡胡哨的抖音裡，這種樸實風反而顯得格外清新。
很多人都覺得這姐們挺實在，挺有意思，會心一笑，給她點贊。
這段視頻就爆了。
很快，李雪琴又在圓明園拍了一段類似視頻，開頭也是“吳亦凡你好”。
這段也火了，火到驚動了吳亦凡。吳亦凡模仿李雪琴的風格，用東北話回了個視頻給她。
然後李雪琴就徹底紅了，粉絲嗖嗖漲到了三百多萬。
她後來的視頻，也基本都延續之前的樸實風，不化妝，不美顏，不做作，說的全是大白話——“你吃飯沒呢”“你咋來了呢”“祝大家吃好喝好”。
有人不懂，說這麼無聊，你們到底喜歡她什麼呢。
粉絲說：她不裝啊，這多可貴。
02
起初大家只覺得李雪琴挺好玩，憨厚朴實中透著說不清的可愛。
沒人知道這個“傻大姐”其實是北大新聞傳播學院畢業的，還是紐約大學的碩士。
她從小就是學霸，一路第一考上北大。
照理說，要吹牛要裝逼要秀優越，她非常有資本。
但她沒有優越感，說自己“沒啥能耐，也沒啥才華”“可能只是會考試”。
她也不喜歡裝，討厭別人非得把生活中最平常的事情上升到一個高度上。
於是她就故意洩勁，故意“俗給你看”。
- 你們不都拔高嗎？我就貼著地走。
- 你們不都裝腔作勢嗎？我就說最土的大實話。
大夥看到她，莫名有種“久在樊籠裡，復得返自然”的放鬆感，覺得挺有意思。
在這個盛行虛偽浮誇的世界，裝逼已成通病，有人病得輕，有人病得重。難得出來個沒病的，我們自然就喜歡上了。
03
前兩年我在校友聚會上遇見過一個師姐，病情比較嚴重。
本來我們就是隨便吃頓火鍋。她一來，氣味就不對了。
首先是物理上的氣味——單間裡全是香水味，火鍋馬力全開都壓不住。
其次是精神上的氣味。
她一坐下來就說：
“推了X局長的飯局來的，哎呀上次他約我就沒去……”
“這個門設計不合理啊，我在英國的時候……”
“小宋，你不能這麼下羊肉……”
你知道，飯局一旦有這麼個人在，大家就很難放鬆了，配個小料都怕配錯了讓人瞧不起。
於是幾個同學也端莊地談起了自己的大生意和出國經歷。
一個人就這麼改變了一桌人：ta裝逼，並用裝逼的標準審視你，逼著你裝得更厲害。於是好人紛紛被逼成大尾巴狼，一桌人在談笑風生中刀光劍影。
我最怕師姐這種人，所以埋頭吃肉，不吭聲。
悲劇的是她知道我，特意坐到我旁邊來，說“你就是那個作家月亮吧？”
第二句是：“你穿紅色會更好看”。——言外之意是我的米色外套不好看。
第三句：“你為什麼不戴個項鍊呀，迪奧有個新款很適合你，也不貴。”
打擊完我的外表，她又想碾壓我的內在。
她一邊優雅地吃著凍豆腐，一邊說：“我剛看完那本《追風箏的人》，很喜歡呢。你看……”
說了幾個情節。全是漏洞。把阿富汗說成以色列，把主人公小男孩說成小女孩。
碰巧桌上有個師兄也讀過那本書，說“主人公是男孩吧？”
她不服。倆人爭了起來。師兄讓我評理。
我很掙扎，想說實話，又不想讓師姐難看，於是猶猶豫豫地說：內個，小孩時候是什麼我也忘了，反正老了以後是個老頭。
全桌大笑。
04
後來聽說，這個師姐其實過得並不怎麼好，沒什麼正經工作，一直給某老闆做小三，七八年了。
我想想也是，真厲害的人，往往都低調，不會拼命挖空心思證明自己厲害。
反而是那些能力不行、過得不好，偏偏虛榮心又太強的人，才喜歡裝。
我一向不喜歡參加同學親戚聚會，原因之一就是，總會有幾個人在那各種裝。
裝有錢，裝優秀，裝體面，裝博學，裝見多識廣，裝高深莫測。
他裝得辛苦，你看得難受。
可你還得忍著難受配合他。
有時真覺得，何必彼此為難呢，都老老實實做人不好嗎？
如果你就是很普通，那就承認自己的真實狀況，承認你是個普通人，又有什麼呢？
這世界有種壞風氣，就是看不起平實的東西。
但大部分東西、大部分人就是平平常常的啊。平平常常又怎麼不好了？
你非拔高，非裝高尚，反而才不好了。
俗話說，人越是缺少什麼，就越喜歡炫耀什麼。
所以一個人在秀優越感的同時，往往也暴露了他內心的虛弱。
蔡康永說，有些人，三句話就流露出自卑來，比如某人去印度了，他不會說“我前幾天去印度工作了”，而是說“我前幾天搭私人飛機去印度工作”，他怕你瞧不起他，得讓你知道他有私人飛機，他很了不起。
真自信的人是不會有這種自卑的，他會覺得自己本來就很不錯了，不需要用私人飛機來壯膽。
所以，那些開口就是“我一朋友特有錢”“某大人物請我吃過飯”“我這個小包一萬多”的人，第一不自信，第二不真誠。
他們總想把自己包裝起來，裝出個富麗堂皇的樣子給人看，然後在別人的讚歎和仰慕裡，獲得虛無的滿足。
這種人，既不招人喜歡，也不讓人尊重。
我早年做記者時，有次採訪一個小企業主，就是這種人。
我們約在一家咖啡館見面，我先到，等他。
他穿著大皮鞋哐哐哐地走進來，皮包一扔，坐下來高談闊論他的成功人生，咖啡杯敲得鏗鏘作響，大金錶閃閃發光。
我心裡就直嘆氣，心想隨便聊個天而已，又不是驅鬼，這麼虛張聲勢的嚇唬誰呢。
聊了倆小時，他迴避我所有實質性的問題，全程自我吹噓，聲勢上好像能買下整個宇宙，但最後咖啡還是我買的單。
我再也沒聯繫過他第二次。
05
還有個同行，我見過她四次，但至今不確定她長什麼樣。
因為每次見她，都感覺她跟上次長得不一樣。
開會時和吃飯時不一樣，有領導和沒領導不一樣，有男人和沒男人也不一樣。
不但臉不一樣，說話聲音、走路姿勢、情緒狀態都不一樣。
我不可能和這樣的人交上朋友。
因為她面具太多也厚了，變色龍一樣，你連她真實的樣子都不知道，相處多累啊。
其實人和人交往，圖啥？除了少數利益往來，多數時候不就圖好好交個心嗎？
人和人之間最美好的事情，也就是用我的本真，碰觸你的本真。
沒有這份真，社交就會變成一種負累。
我常有那種失望。
就是我特真誠地跟一個人交流，認認真真，實實在在，滿懷信任，有一說一。
而那人躲躲閃閃，舞舞扎扎，扭捏作態，裝得一比。
我就會很失望很掃興，覺得太沒勁了。
——當我對你掏心掏肺，你卻妄圖用裝腔作勢的假象，凌駕在我之上，我會覺得很受傷。
所以那些特別裝的人，我都下意識地離他們遠遠的。我的朋友都有個共同點，就是很真。起碼對我很真。
有個閨蜜，跟李雪琴很像，特實在。跟我就更是。見到我三分鐘就能把支付寶收款記錄給我看，她這些年賺過的錢、動過的心、犯過的難、吵過的架，我全知道。
當然，我的事，她也都掌握。
她特愛美。有次我約她吃午飯，她痛快答應，說剛起床，十分鐘出門。
我說你不化個妝啊。
她說不用不用，我跟你吃飯還化個大濃妝幹嘛，裝什麼裝啊。
我就樂，覺得特對味。
一個人，能給你看最真實的臉，對你說最誠實的話，你跟她在一起自然會覺得輕鬆愉快，不擰巴，不難受，不消耗心力。
哪怕沒那麼好看，你也會真心喜歡。
真的，好的關係，從來不用裝。
一張真實的臉，一顆真實的心，大大方方交出來。
你看，我就是這樣，你如果不喜歡，咱就擦肩過，要是挺投緣，咱就一起玩。
這樣的交情，才愉快，才牢固，才能長長久久歡歡喜喜地，駐紮在彼此生命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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