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曉冬的攤位。
“地攤經濟”，註定將成為2020的年度關鍵詞之一。當城市的夜晚，被地攤的點點燈光點亮，當陌生的場景，時隔多年後再次出現在街頭巷尾，面對不利局面的中國人，再次展示出了極強的韌性和靈活的應對之道。
《中國人的一天》繼續推出“正常營業”系列，講述“地攤經濟”背後，小攤主的出攤體驗，分享他們的苦辣酸甜。今天的故事，來自一位擺攤十年的90後小夥。
“我不敢湊這個熱鬧”
6月初，集體出攤的濟南攤販。
6月4日，山東濟南最繁華地段，泉城路夜市擺攤試行的第一天，如潮般的攤主聞訊趕來。
200米開外的某條巷道，宋曉冬和他的流動米粉攤“躲”在一處停車場門口，與這份喧鬧格格不入。
在濟南擺了10年攤，宋曉冬既愛人流，又怕熱鬧。
2017年，濟南創文明城市，宋曉冬花2000元改的電動三輪車被城管沒收，雖說在接受批評教育後，城管把車退給了他，但想起這事，他心裡還是有些疙瘩。
現在，他也沒必要去最繁華路段，光顧生意的多是老顧客，大都知道他在哪兒擺攤，即使轉移了，宋曉冬也會在微信群重新發定位。隨便挪位置，反而影響生意。
擺攤十年
宋曉冬來自山東滕州農村，母親早逝，他由父親帶大。
2005年，宋曉冬14歲，輟學後到濟南打工，學當廚師。沒學歷、年紀小、收入低，“於是就想擺攤補貼一下”。
“2009年開始職業擺攤，沒再找工作。當然，幹這行不容易，經常被城管驅趕，他們來，我們就跑，他們走了，我們再想辦法回來”。
“這事說起來也不光彩，但人總要活嘛”。
宋曉冬和妻子租住的平房。
2015年，宋曉冬結婚生子。
城裡帶孩子沒條件，他們把兒子送回老家。夫妻倆在大明湖附近，和人合租了一套平房，繼續擺攤的生意。
2018年，兒子上幼兒園，開銷增大。宋曉冬在國企食堂找了個炒菜的工作，工資3300元，白天上班，下班買菜、擺攤，抽空就睡一會兒，直到現在。
生意好的時候，一晚上有200多元純收入；運氣不好，那就只有幾十元，甚至零收入。
宋曉冬的妻子在賓館做前臺，懷孕5個月了，不敢休息，每天下午3點上班，晚上12點下班。
夫妻倆作息基本錯開，同在一個屋簷下，見面時間卻不多。
工資加上擺攤收入，宋曉冬夫妻每月約進賬7000元，其中2000元打給在老家看病的父親。
下半年，妻子要生二胎，兒子也快上小學了，但宋曉冬在濟南沒房子，妻子生產後，準備回老家帶孩子，照顧老人。
能讓兒子在濟南上學，是宋曉冬最大的心願。
宋曉冬坦言，他活得有點累。
宋曉冬展示兒子的照片。
“每年只有過年回家，才能看看娃”，宋曉冬手機裡有一張照片，是妻子第一次懷孕時的彩超報告單，“這是俺爺倆第一次見面，珍貴”。
說完，宋曉冬有些哽咽。
夜市租金太貴
晚上10點，米粉攤才算真正“開火”，夜班出租司機、晚歸的打工者、附近住戶陸續來買飯。
宋曉冬話不多，除了簡單地寒暄和問“要不要辣”之外，很少主動開口。
買炒餅的老顧客問，“你為什麼不去外面，現在不是鼓勵擺攤嗎？”
宋曉冬笑著不說話。
這位老顧客（左）經常光顧，宋曉冬和他成了朋友。
為了鼓勵“地攤經濟”，濟南泉城路拆除了部分路墩和圍欄，方便擺攤。
攤位租賃價格也挺誘人——夜市8點開始，租金每晚100元，日結。對想擺攤的人來說，這是很理想的價格。
宋曉冬逛了一圈後，認為好位置有限，競爭激烈，自己的生意沒有優勢。
來買酸辣粉的足浴女孩給他建議，“可以去環聯夜市，濟南最大的夜市”。
宋曉冬還是苦笑，“想去是想去，就是太遠了，電瓶車騎不到，租金也挺貴”。
濟南環聯夜市航拍。
濟南環聯夜市位於歷城區祝舜路，距宋曉冬住處8公里。
宋曉冬打聽了，那裡9平方的攤位每年租金4萬元，平均每月3千多。
他挺想去，但考慮到冬季是淡季，客人少，他這小本生意，一年可能賺不回來租金錢。
民警來吃東西。
聊著聊著，一輛閃著紅藍燈光警車靠近。宋曉冬探身一看，小跑到鍋前，開灶、點火、倒油、爆炒，出鍋，3分鐘一套炒餅出鍋。
巡警是宋曉冬的老顧客，只要深夜出勤，都會來找宋曉冬吃一份炒餅。
“老地方”
夜裡12點，宋曉冬的手機鬧鈴響起，一天中最重要的時刻到來，他收拾好東西就往“老地方”騎去。
凌晨1點，外賣騎手仍在等待。
所謂“老地方”，是濟南一條再普通不過的小巷。昏黃的路燈，趕路的夜歸人滿臉倦容，外賣騎手們還在等活兒。
停好車，打上火，幾分鐘後，宋曉冬的同行們也聚集過來。看到我們的鏡頭，他們警覺起來，連忙躲閃。
“咱們就聊聊吧，先別拍了，萬一這裡再被發現，我們這些人真就不知道該去哪了。我們在這小路口乾了幾年了，從來沒被投訴過擾民，這個我敢保證”。
宋曉冬傳達了其他攤主的意思，他們不希望這個擺攤的“老地方”暴露。
“我們不是體驗生活，我們靠這個生活，請多體諒”。
客人們陸續到來，烹製食物的香味逐漸瀰漫整條街，鍋鏟翻炒和炸制串串的聲音刺破夜幕。
剛應酬完的客人，找宋曉冬做碗雞蛋湯，喝完後回家；演出結束的街頭藝人，三五成群圍了上來……
宋曉冬很高興，當晚生意不錯。來這裡的，大多是認識一年以上的老朋友，他幾乎瞭解每個人的喜好和口味。話不多，這就是他和客人們之間的默契。
與宋曉冬一起出攤的朋友們。
凌晨3點左右，終於閒下來的宋曉冬，向我們介紹了幾位攤主朋友。
賣麻辣炸串的是一對五十多歲的夫妻，濟南本地人，十年前做生意賠本後，兩人靠擺攤養家，把兒子供上了大學。
炸串阿姨聽力不好，來了客人都是老伴招呼，沒客人時，也是老伴打掃衛生，收拾地說的竹籤和殘渣。
凌晨3點多，一名男子對著炸串阿姨大罵，原因是他要吃炸串，但是老人沒有回應。炸串大叔趕緊上前解釋，但是男子仍不依不饒。
在座的顧客看不下去，準備起身理論，炸串大叔示意客人不要管，轉身笑臉給怒氣衝衝的男子道歉。
炒餅是宋曉冬的拿手菜。
宋曉冬炒了份燜餅放到男子桌上，說是送的，希望他理解老人的不容易。男子這才消停，吃完後就走了。
“就當看個笑話，咱們沒本事，惹不起的還不躲起嗎？”宋曉冬說完，又回去忙了，順便安慰了老兩口幾句。此時天將破曉。
大叔說，“不生氣，不敢生氣，能道歉就道歉吧。夜攤，什麼人都有，做買賣平平安安就行。現在就是希望有個踏實的地方擺攤，讓老伴少受氣。”
很對不起妻兒
天亮了，宋曉冬還沒收攤。
6月的濟南，4點半天就亮了。
夜攤攤主開始打掃衛生，收起餐桌，把地方讓給早餐攤，“天天眼睜睜的看著天亮，要是環聯租子便宜，俺也想去那擺攤”。
宋曉冬收好了攤，騎上三輪在前面帶路，很快就到了住處。停好車，點一支菸，坐在湖邊的長椅上，看著波光粼粼的湖水，發呆。
在湖邊休息的宋曉冬。
“我下午還得帶媳婦去產檢，一會兒買完菜收拾收拾就得去上班，看來今天不能睡覺了”。
妻子沒懷孕時，會在路邊等他，兩人一塊把東西抬進院子，再一起去早市買菜。宋曉冬說，家裡地方實在是太小，加上有孕在身，妻子現在的情緒也不是很穩定，就不請我們進去坐了。
“以後有機會再見吧”，說完，宋曉冬聳聳肩，熄滅了煙，開始了新一天的生活。
注：文中人物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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