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中都到汴京,衰世中的大金帝國,在一場大瘟疫中毀滅

北宋宣和五年(1123,金太宗天會元年),金兵攻陷遼朝南京(析津府),即今日之北京。依照宋金盟約,屬於宋朝話語中“燕雲十六州”一部分的“南京”應當歸屬宋朝,但是後因郭藥師反叛,“南京”復入金人之手。

在遼人近兩百年的經營下,“南京”城已然是“戶口安堵,人物繁庶,大康廣陌,皆有條理。州宅用契丹舊內,壯麗復絕。城北有三市,陸海百貨,萃於其中。僧居佛宇,冠於北方。錦繡組綺,精絕天下。膏腴蔬窳、果實、稻粱之類,靡不畢出;而桑柘麻麥、羊豕雉兔不問可知”的天下都會了。大遼之南京析津府被納入金朝版圖之後,更名為燕山府。

隨著金朝的南進和軍政中心的南移,燕山府漸次成為金朝的政治中心。金朝天德三年(1151),海陵王完顏亮“始圖上燕城宮室制度,三月,命張浩等增廣燕城”,隨後“役民夫八十萬,軍匠四十萬”,對燕京進行擴建。

貞元元年(1153),完顏亮開始正式遷都燕京,改燕山府為中都大定府,這是北京城市史上的一次重要事件。與此同時,為了配合南下戰略,完顏亮又將北宋舊都汴京開封府改為南京,成為金朝又一陪都。在很長一段時間,金朝的政治中心都是中都大定府。但是,貞元元年的一場大火打斷了完顏亮汴京的營建計劃。

從中都到汴京,衰世中的大金帝國,在一場大瘟疫中毀滅

完顏亮

正隆三年(1158)七月,雄心勃勃的完顏亮終於決定再遷都汴京。第二年三月,完顏亮下詔以北宋舊都規模為藍本,重建昔日繁盛的汴京城,即大金王朝的南京。性喜奢華且好大喜功的完顏亮試圖將汴京營建成奢華至極的帝國都城,“將舊日宮室榭,雖尺柱之不傳,片瓦之不留,更而新之。至於丹楹刻角 、 雕牆峻宇,壁泥以金 、 柱石以玉,華麗之極 ,不可勝紀”。即便如此,如此浩大之工程亦險些拆毀重建。正隆六年(1161)二月,南京開封府的營繕工作終於告竣。這一年四月,金主完顏亮正式下詔命朝廷各官僚機構遷至開封府辦公,為征伐南宋做準備。

有“提兵百萬西湖上,立馬吳山第一峰”之野心的完顏亮在正隆六年(1161)六月,親率大軍渡淮河,進攻南宋。正當完顏亮徵宋之際,東京遼陽府留守完顏雍起兵造反稱帝,很快攻陷中都。南征前線的完顏亮屢敗於宋軍,十一月,完顏亮在瓜州被浙西兵馬都統制完顏元宜所殺。完顏雍最終贏得了金朝宗室內部皇權爭鬥的勝利,是為金世宗。金世宗放棄了完顏亮冒進南進的政策,將政治中心再次遷回了中都,南京開封府仍為大金陪都。

到了金朝末年,金王朝的政治地理格局又發生了變化。在經歷多次內部皇權激烈爭鬥虛耗之後,金宣宗完顏珣於貞祐元年(1213年)即大金皇位。金宣宗面臨的是前所未有的危局困境,蒙古帝國咄咄逼人的進攻讓大金感受到了當年趙宋的生存焦慮。孱弱的南宋也開始躍躍欲試,畢竟國恥記憶是那麼深刻。

從中都到汴京,衰世中的大金帝國,在一場大瘟疫中毀滅

開封府

在金宣宗即位不久,成吉思汗就兵分三路,從蒙古草原殺向華北,目標直指中都,這是蒙古大軍第二次大規模攻金,據《元史》記載:

命皇子朮赤、察合臺、窩闊臺為右軍,循太行而南,取保、遂、安肅、安、定、邢、洺、磁、相、衛、懷、孟,掠澤、潞、遼、沁、平陽、太原、吉、隰、拔汾、石、欣、代、武等州;皇北合撒兒、斡陳那顏、布札為左軍,循海而東,取平、灤、薊等州;帝與皇子拖雷為中軍,取雄、霸、莫、安、河間、滄、景、獻、深、祁、蠡、冀、恩、濮、開、滑、博、濟、泰安、濟南、濱、棣、益都、淄、濰、登、萊、沂等州。別遣木華黎攻密州。凡克九十餘城,兩河、山東數千裡之地,望風瓦解,惟中都及通、順、真定、清、沃、大名、東平、德、邳、海、州十一城堅守不下。冬十月,三道兵還,合屯大口,以逼中都。

在蒙古鐵騎的凌厲攻勢下,金朝版圖內的河北地區、山東地區和熱河地區近乎全部失陷,中都已經成了一座孤城。與此同時,侷促於河西的西夏政權也開始對金國的蠶食,真可謂雪上加霜。孤城中都被蒙古大軍圍困,城內糧草短缺、物資緊缺,陷入困境的金朝政府甚至“詔忠孝蒐括民間積粟,存兩月食用,悉令輸官,酬以銀鈔或僧道度牒”,但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走投無路的金宣宗在重臣完顏承暉的建議下,向蒙古求和,當時的金朝確實已經走投無路,正如完顏承暉所言“我軍倉卒雜募,身雖在都,家屬散居各路,其心向背不可知。戰而敗,各鳥獸散,即幸而勝敵,亦各思歸就其妻子。誰與我守?祖宗社稷豈可為此孤注?”所以,“莫如遣使議和,須彼還軍,再圖後舉。”

“遣使議和”說起來輕鬆,但是金人所需承受的屈辱如同當年他們加之於宋人的一樣。除了需要向蒙古人繳納大量金銀財寶之外,金廷還要把宗室重臣完顏承暉交給蒙古人做人質,衛紹王完顏永濟的女兒要作為和親犧牲品獻給蒙古大汗。更有甚者,昔日大金的藩屬蒙古人竟然要大金宣宗皇帝完顏珣向蒙古行遙拜之禮。這一切的屈辱,完顏珣選擇了照單全收,因為中都真的撐不住了。

從中都到汴京,衰世中的大金帝國,在一場大瘟疫中毀滅

蒙古帝國

蒙古撤軍之後,身處華北危境的金宣宗決意放棄中都地區,南遷至汴京。汴京是五代和北宋舊都,也是海陵王完顏亮曾經有意營建的大金國都,也一直是金朝陪都之一。從地理位置看,汴京位於黃河南岸,水運便利,農耕條件也很好。此外,昔日海陵王為了營建南京開封府,投入大量人力物力財力,都城規模宏大,城市設施完善,完全可以承擔金朝中央政權的運轉。更為重要的是,汴京北面有黃河阻隔,對阻擋蒙古大軍有一定軍事屏障作用;西之潼關也可扼守,軍事地理角度而言,金朝所獲得的騰挪空間也較之於中都更大。

貞祐二年(1214年)五月,金宣宗下詔南遷汴京。從當時的局勢而言,南遷確實是個理智選擇。但是,遷都所引發的震動又是處於衰亡期的大金國所難以承受的。帝國南遷,中都人心動搖。遷都不久之後,護衛中都的乣軍與契丹人發動叛亂。第二年,蒙古人趁機發動了第四次對中都的進攻,終於在貞祐三年(1215年)五月攻陷了這座帝國名都。中都淪陷引發的後果不堪設想,大金黃河以北幾乎全部喪失控制,不是為蒙古軍佔據,就是被地方豪強(漢人世侯)控制。

宣宗遷汴在當時確實是不得已的理智選擇,但終究惶惶如喪家之犬,中都淪陷之後更顯亡國之兆。“‘國之大事,在祀與戎”,宣宗遷都汴京之後,“朝廷多故,禮器散亡,竟亦不能備也”,甚至在太廟祭祀大典之時,“祭器“以瓦代銅,獻官以公服行事,供張等物並從簡約”,一切都顯得那麼倉促和狼狽。

金人遷都於汴,又使得壓抑百餘年的南宋感覺到了屈辱,“靖康之變”的國恥記憶和骨子裡對完顏女真的仇恨迸發了出來。儘管被蒙古人吊打,但是女真人依然有徵服南人的自信,自以為“吾國兵較北誠不如,較南則制之有餘力”。宋人並非如金人想象得那般軟弱可欺,在得到金人遷都汴京的官方通報之後,宋寧宗在起居舍人真德秀的建議下,“罷金國歲幣”。大金國已經喪失河北領土,在這些地區的財政稅收全部化為烏有,各地戰事不斷又需要大量軍費支撐,而此時南宋輸血性質的“歲幣”再停了,無疑是對金國的巨大打擊。

從中都到汴京,衰世中的大金帝國,在一場大瘟疫中毀滅

金朝在天下格局中

昏聵的金宣宗君臣竟然在興定元年(1217年)發動對南宋的戰爭,雖然在戰爭初期取得一些勝利。但是,很快金朝就陷入全局性崩壞之中,西夏與蒙古聯合主動進攻金國;山東地區的漢人武裝“紅襖軍”聲勢日大,四處開花;遼東地區的契丹人耶律留哥和蒲鮮萬奴也發動反叛,四面楚歌的金宣宗試圖與南宋媾和,卻遭到趙宋罕見的強有力拒絕,多路大軍展開對金人的反攻,最後竟然反敗為勝,將金朝打得潰敗。

想要複製歷史上東晉、南宋遷都苟安續命的金宣宗在元光二年(1223年)病逝於汴京皇宮寧德殿,終年61歲。繼承帝位的是金宣宗的第三子完顏守緒,一個倒黴的接盤俠。在即位之後,完顏守緒調整了內外政策,與宋、夏主動媾和,專力抵抗蒙古,大金國在風雨飄搖中勉強維持著。

蒙古的猛烈攻勢絲毫不減,天興元年(1232年),蒙古鐵騎包圍了大金南京汴京開封城。南遷至此,若再淪陷,大金必亡。拼了死命的金軍守住了這座孤城,蒙軍暫時撤兵。但是,正當金人覺得喘口氣的時候,正值初夏的汴京卻出現了罕見的氣候異常現象,是年“五月辛卯,大寒如冬”。天象氣候之異常,往往是大瘟疫的前兆。

果不其然,一種奇怪可怕的瘟疫很快在汴京城傳播蔓延。根據金元之際名醫李東垣的記載,當時汴京染病者“多發熱、痰結、咳嗽”的症狀,而且極其惡寒,“其惡寒也,雖重衣下幕,逼近烈火,終不能御其寒”。這場大疫的感染者有多少呢?同樣還是李東垣的記載,“都人之不受病者,萬無一二。既病而死者,繼踵而不絕,既病而死者,繼踵而不絕。都門十有二所,每日各門所送,多者二千,少者不下一千”。據《金史》記載,“汴京大疫,凡五十日,諸門出死者九十餘萬人,貧不能葬者不在是數”。如果粗略估算,當時汴京城染疫致死者定在百萬人以上。

從中都到汴京,衰世中的大金帝國,在一場大瘟疫中毀滅

金哀宗

這場大瘟疫持續了五十餘日,即是李東垣所說的“幾三月”,造成百萬人的死亡,而當時的汴京人口則在350萬左右。因為戰爭的屢屢失敗,汴京城集聚了大量的其他區域逃來的金朝軍政人員,人口密集必然是瘟疫蔓延的重要原因。

那麼這場可怕的瘟疫究竟是什麼呢?儘管目前醫學史界對其定性有分歧,但如果從症狀和規模看,朱言傾向於認為是一場可怕的肺鼠疫。如果聯想到當年南宋高宗建炎元年三月,金兵圍汴京“城中疫死者幾半”的歷史,就會發現歷史驚人的相似,開封城著實可悲可嘆!

大疫之後,汴京城又陷入了可怕的饑荒之中,“京城人相食”,昔日繁華都會汴京城淪為一片瓦礫蕭條之中。蒙古大軍再度發起攻勢,金人再也無力抵抗了。天興元年(1232年)十二月,完顏守緒放棄汴京,先欲取衛州而未得,後又奔歸德,汴京城已然淪陷。第二年六月,完顏守緒朝廷再奔蔡州。

天興二年十二月,在宋蒙聯軍的進攻下,蔡州城破,完顏守緒自縊殉國,大金遂亡,是為金哀宗。金哀宗臨終之際曾說“我為金紫十年,太子十年,人主十年,自知無大過惡,死無恨矣。所恨者祖宗傳祚百年,至我而絕,與自古荒淫暴亂之君等為亡國,獨此為介介耳”,不過遙想金人當年崛起不過是趕上了大遼和大宋的衰亂而已,其得天下也不過是僥倖便宜,如此結局豈非報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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