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安凶案受害人家屬:惡魔為什麼選中我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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樂安兇案受害人家屬:惡魔為什麼選中我家?

根據撫州市公安局對外發布的警方通報,8月16日16時27分,轟動全國的江西撫州樂安縣兩起兇殺案件嫌疑人曾春亮在樂安縣山碭鎮航橋村附近被警方抓獲,案件正在進一步偵辦中。(此前報道)

一個入獄十多年剛刑滿釋放的入室盜竊慣犯,在8月8日早上潛入一戶曾經盜竊未遂的家庭,殺死了家中兩位老人,把家中7歲的外孫擊打至深度昏迷,至今仍未甦醒。兇手在作案後逃竄。8月13日曾春亮為了逃脫警方的抓捕,躲進村委會辦公宿舍,被村幹部發現後,他又將縣扶貧幹部桂高平殺害,然後逃走。

3起殺人案接連發生的小鎮陷入了一片恐懼和死寂,百姓無論白天黑夜,紛紛閉門不出,數千警力和群眾在村莊和附近山區展開地毯式搜索,懸賞金額從5萬元上升到了30萬元。

曾春亮落網了,附近的村民紛紛打開門窗走到街巷上重新開啟生活,大快人心。但是遭遇橫禍的家庭,卻依舊生活在陰影籠罩之中。

山碭鎮山碭村2名遇害老人所在的康家三姊妹,就處在這場風暴的中心。拋開甚囂塵上的說法,兇手和這家人早有過節。實際上和曾春亮素昧平生的一家人一直在回想:為什麼會偏偏是我們被他選中?

根據康家小女兒康樂所述,一家人將會繼續追究在7月22日、7月24日家裡人兩次報案後,當地警方追捕曾春亮進展緩慢的過程中是否存在瀆職行為。紅星新聞8月18日的報道顯示,針對當時受理報警的警察是否存在瀆職情況,紀委、檢察院、公安廳都已經陸續介入調查。

樂安兇案受害人家屬:惡魔為什麼選中我家?

2017年父親60大壽時一家人拍下的全家福。受害者家屬供圖

兇犯落網後:總算睡了2個小時

8月17日晚,是嫌疑人曾春亮落網後的第一晚。在康家宅子裡,夜宿的家人總算從原本的十幾個減少到了幾個。

那晚上,康家的兩姐妹也總算是第一次閉眼踏實睡了一兩個小時。

自兇案發生後,這個曾經生機勃勃的農家宅院就被恐怖的氛圍籠罩。二樓的臥室是案發地,無人敢踏足逗留。

雖然當地警方派遣了警力24小時駐守在康家,但是一家人依舊需要抱團取暖。每天入夜後,家裡的表親、堂親都集結在了康家的大廳裡,十多個人分成了睡班和值守班。

值守班需要在門口守夜,以防意外情況。睡班也不安穩,男女老少都打地鋪睡在客廳,家中青壯年枕頭邊旁邊堆滿了棍子、菜刀等一切可以用來自衛的工具。

“自從事情發生以後,我們家裡人的頭就沒有沾過床了。”家中大姐康心(化名)說。

曾春亮8月17日下午落網之前的幾個小時,康家三姐妹火化安葬了父母。追悼會是在中午,日頭特別烈,小女兒康樂(化名)哭得眼前發黑,不知道家裡來了多少人給父母送行。

“之前屍檢完成後我們一直把父母的遺體放在家裡,是因為兇手沒找到感覺和兩位老人交待不過去。但是下葬需要選日子,如果錯過了17日,又要等10天。”大姐康心說。一家人還是改變了心意,決定讓父母入土為安。

在父母落葬的同一天,兇手現身了。

康樂在看到了嫌疑人落網的視頻,發現他頭上戴著的帽子還是8月8日行兇後,從自己家裡偷出來的,感覺一陣寒戰。

在警方追捕兇手的近10天裡,整個山碭村都籠罩在恐怖的氛圍。家家戶戶門窗緊閉,白天黑夜,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在村道上行走的除了警察和政府辦事人員,就只有記者。“這裡看上去就像是一個無人村。”一名記者來採訪時告訴康樂。

“他(曾春亮)被抓那晚,我們一家人還是打地鋪一起睡著,好像已經習慣麻木了。”康心說。父母入葬,這是她在事發後第一次回到家中。

這位案發後的第一目擊人這些天一直都在南昌大學第一附屬醫院的ICU病房日夜守著,她7歲半的兒子小杰(化名)在這場殺戮中也遭遇了重創,孩子的頭部被嫌疑人用兇器連續敲擊,經過了7個小時的開顱手術後,孩子的生命體徵暫時穩定,但是大腦依舊處於昏迷狀態,至今仍未甦醒。

作為第一時間發現父母被害、孩子重傷的家人,康心根本不願意回憶自己看到了什麼。“我總是看她在來回踱步,根本停不下來。”康樂說。

樂安兇案受害人家屬:惡魔為什麼選中我家?

康家兩姐妹給大姐的孩子小杰過生日。受害者家屬供圖

“為什麼選中我家?”

在康樂心裡,一直盤旋著一個問題:為什麼自己的家會被素不相識的亡命之徒選中?答案或許是,“我們家的房子大一些,看起來裝修得好一些。”

根據康家人所述,嫌疑人在行兇殺人後,翻箱倒櫃,帶走了家裡的一個玉鐲、3塊手錶和一些外幣、銀器。

父親生前和兒子康前(化名)經營著一家水泥廠,手下有小几十號工人。母親是一位全職主婦,和村裡大部分婦女一樣勤勞簡單。而康家的兩姐妹從小被重視教育的父母送去外面讀書,成年工作後就定居在了深圳。

這是一個和樂的家庭,在康樂眼裡,父親是身處農村卻為數不多“有文化、有想法的人”。父親喜歡讀書看報、下棋,雖然操持著一家小企業卻是循規蹈矩。“自從父親辦廠以後,他每天都是早上6點多起床,年復一年。”就在上個月,康樂提起等天氣涼些,帶著父母去西安玩。

父親知道自己守著廠子抽不開身,就和女兒打趣說:“等過兩年,你成家立業了,我就把廠子關了。到時候你帶著我,我帶著錢,想去哪兒去哪兒……”

一家人最近的一次團聚,就在今年5月,康家姐妹請假回到家中。“我是一個戀家的人,一家人整整齊齊是我最大的心願。”康樂的願望,在這個夏天被硬生生撕碎了。

康家的4層小別墅建於十幾年前。用康樂的話說“建造這個房子就像是燕子銜枝築巢一樣,是慢慢疊加到今天的樣子的。”

這個房子,是一家人的生活依靠自己的雙手越過越殷實的見證。

最開始時,家裡沒有修建地庫,做飯也都是在地下室,後來才專門修了廚房。“這個房子,有父親的構想在。比如4樓其實是不住人的,只是為了隔熱,讓夏天涼爽一些。父親喜歡窗戶多的房子,這樣顯得通透。後來父親又在後院種了水果,這樣看上去家外頭的顏色層次很豐富……”

現在這個房子裡每天都擠滿了來弔唁的人,但是康樂卻覺得房子空了。她不敢正視父母的遺像。“其實兇手第一次來我們家以後,我們就想到過最壞的結局,他會報復重傷我的家人,他們會進醫院,卻沒想到會是虐殺……”

7月22日是曾春亮第一次潛入康家,當時他就帶著螺絲刀等兇器。當時他掐住了康樂母親的脖子,哥哥康家衝上前解救母親,和他搏鬥了近5分鐘。最終歹徒騎著摩托車揚長而去。

在康家和曾春亮的搏鬥中,歹徒曾經威脅“不準叫人!否則我殺死你兒子!”“不準報警,報警就殺死你們!”

然而,一家人還是第一時間報警了。警方從系統中調出資料,發現曾春亮是一名因為盜竊罪兩次入獄的慣犯。今年上半年剛出獄。家裡人陷入了更深一層的恐懼。

7月24日,康樂嫂子在清理房間時發現了曾春亮在家裡留下的兇器:手電筒、螺絲刀、帽子、手套、上衣、鞋子……

猶如驚弓之鳥,一家人再次報警。警方表示已立案,但是並未向康家人出示立案通知和回執單。

根據多家媒體採訪,在22日的案件發生後,曾春亮的行跡曾經暴露於厚坊村附近的一家早餐店。目擊者回憶當時還是曾春亮的朋友替他付的早餐錢。

7月22日以後,還在深圳的康樂曾經在電話裡聽父親說起:“家裡進賊了。”當時家裡人在電話裡討論過對策:要不去裝一個設攝像頭,要不家裡養一條狗。7月25日家裡請來了工人安裝攝像頭,因為被24日找出來的兇器嚇怕了。然而,在曾春亮入室行兇時,這個攝像頭被他第一時間發現並挪開了。

“兒子,請你再爭口氣”

8月17日白天,躺在醫院裡的小杰的眼睛忽然眨巴了幾下,康心有些激動。但是醫生告知,這並不是小杰恢復意識甦醒的前兆。

小杰成了這場家庭悲劇中唯一的,也是最小的倖存者。在他剛在兇案現場被發現,送往醫院接受急救時,康心在朋友圈裡寫道:“兒子,請你再爭口氣。”

8月8日出事前5天,康心兒子小杰放暑假從深圳回到了外婆家。“其實送孩子來以前,我們也考慮了一會兒。但是想到警察已經在全力追捕人了,家裡也裝了攝像頭了,就沒往壞處想。”康樂說。

江西農村老宅的夏天,這是對從小在深圳長大的小杰永遠的吸引力。這裡有許多他的同齡玩伴。在孩子還沒回來時,外婆總是在電話裡說些話饞人:“我這裡的桃子熟咯,我這裡的西瓜熟嘍……”

眼下康家父母離去,躺在重症監護室裡的小杰能夠甦醒過來,成了一家人最後的希望。

案發後,小杰被送往撫州的醫院治療。7小時的開顱手術,小杰挺過來了。經過專家會診,他需要接受高壓氧艙的治療,於是他又被送到了南昌的醫院。

前兩天小杰剛撤掉了呼吸機,可以自主呼吸了。孩子各項生命體徵逐漸平穩,已經是最好的告慰。她們希望獲得相關部門的幫助,能夠為孩子找來專家資源會診。“這不是我們想利用受害者身份搞特殊,而僅僅是身為母親,我想救自己的孩子。”康心說。

在一家人的描述裡,小杰是一名開朗優秀的小男孩,學校裡第一批加入少先隊,又是副班長,愛看《水滸傳》,大腦裡儲存著許多講述動植物的紀錄片。

現在康心每天白天都把自己的時間塞得滿滿的:雖然她大部分時候不能和重症監護室裡的兒子見面,但她四處給小杰求醫問藥、為小杰錄製他喜歡的音樂、對著手機給小杰錄音說話。她說:“孩子喜歡聽節奏很快的歌,類似於說唱一類的,我就在到處給他找了錄下來。”

但是每當夜幕降臨,康心一安靜下來就會哭到渾身戰慄抽搐。救兒子,成了她精神不至於垮塌的最後一道防線。康樂說,自己這10天來就像是一個只能不停轉動的陀螺,這是暫時麻痺自己的辦法。等到一切處理完畢後,她想帶著姐姐一起去尋求心理醫生的幫助。

到目前為止,曾春亮的家人並未前來康家道歉。“其實我們也不需要他家裡人的道歉,畢竟做出這些喪心病狂事情的,也不是他的家裡人,而我們家失去的也不是任何道歉可以彌補的。”康樂回應。

本期見習編輯 陸懿怡 編輯 邢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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