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府庙。资料图片
河流在漫长的历史阶段里,决定着一个区域的兴衰。
这个区域,大到一国一城,小到一县一乡。湘乡羊古市,这座湘中乡镇的命运,掌控在涟水河的手中。因水而生,因水而逝,关于羊古市的记忆里离不开水的存在。在采访中,我们试图寻找那些具有共同记忆的 " 关键词 ",来重构这座曾经的 " 往昔之地 "。
没有涟水河,就没有羊古市
地理决定了一个地方的发展格局。在了解羊古市之前,先让我们了解一下它的地理格局。
羊古市地处群山环绕中的河谷地带,在它的周围有狮子山、大骡山相对,以及虎形山。在这个群山与涟水的中间地带,又有龙船山、飞凤山、牛形山等低矮丘陵。河对岸则有猛洞湾、白竹山等山丘。羊古市的主要发展区域,就在涟水与群山之间的冲积地带。
大型城市群往往诞生于大流域中,广袤的冲积平原和便捷的水运交通是建设一座城市的必要条件。湘江干流之上,有长沙、湘潭、株洲、衡阳、永州诸城。湘江的 14 条支流上,多孕育中小型城市,其左岸最大的支流涟水河上,有娄底市与湘潭。羊古市就在两座城市的交界地带的涟水河边,可以说是涟水流域的咽喉孔道,独特的地理环境成就了羊古市。试想,如果羊古市地处远离河流的山间,大概率不会成为一座繁华的街市,充其量也就是一座小山村罢了。
在没有铁路、航空与高速公路的漫长历史期,水运决定了区域的兴衰。历史上涟水河航运的发达,造就了羊古市的繁荣。湘中山区的货物,经过羊古市,进入下游的湘潭,汇入湘江。物流往来,湘江上的货物也要经过这里上溯至湘中山区。
不仅仅是物流,人也是重要的因素。近代以来,湘军崛起于内外交困之际,涟水河航道正是连接湘军诞生地湘中与外界的主要进出通道。河流边的集镇羊古市,也因此卷进了近代史的波澜之中。据说,咸丰年间,曾国藩的湘军曾在此训练水师,练军山、造戈湾等地名因此而来。
羊古市的兴起,也正是在近代。清代《湘乡县志 · 卷一》的堪舆图里,就有羊古市的地名。从这张图中可以清晰看到百川灌河的场景。从湘中群山中奔流来的涟水,在这里与本地的河流汇合后直奔下游汇入湘江。据羊古市人、画家甘迎祥在一本描述本地风情的书中所记:羊古市以前叫羊牯洞、羊古氹,后来才改叫羊古市。
羊古市并不是城市的 " 市 ",它是集市的 " 市 ",湖南有很多类似的地名。这种地名的演变,折射出羊古市在历史上从山谷中的小村落到水运集市的一个变化过程。我们也由此看到一个集镇从传统向近现代过渡的历史图景。
中国进入工业化时代,采矿业的发展,湘军的崛起,历史大潮涌动,涟水河流域从被历史遗忘的角落,一跃而进入主场。羊古市这个涟水河流路上的小镇,也受惠于此。据本地作家彭明志所言,其西北的芬水、毛田生产茶叶,其西南的坪山、花亭产煤炭、石灰,从下方溪口来竹、木、笋等物。因此,附近的商品在这里汇集,然后乘水运抵湘乡、湘潭、武昌、汉口等地,返程时再带回那边的南杂货物,故羊古街上的交易从未中断。
羊古市的人口非常密集,民国后期的不完全统计显示这里有两千多人。比较大的姓氏则有谢、陈、肖、尹、甘、彭等。每户都是自己的产业和宗祠。羊古市的商业则以南杂、百货、布匹、药材经营为主,豫丰厚、德丰裕、裕太和、裕厚祥、怀芦、信和祥、天福斋、利源隆,财源裕等;有刘湘棋、洪吉公司、朱恒升、胡竹南、谢国芝等煤庄炭坊;有杨家咀、打马山、飞凤山、狮子山等几十家石灰厂。
从羊古市老人们的记忆中,我们不断听到采矿场、学堂、关圣殿、码头这些名字。现代化的潮水,激荡着这座山间的小镇。而传统也依旧被保留,传统与现代,交织在集镇之上。
经济也带动了文化的繁荣。羊古市最主要的公共文化活动有赛龙舟、打清醮、烧宝塔、耍狮子、听戏等等。打清醮是我以前从未听说过的祭祀活动。据彭明志所述,民国后期,每年的农历六月初一日前夕,从四十年代起,羊古清醮会由香主刘卓福在街上发布告示,从初一到初六止打清醮,召集民众、商户捐款举办,捐款最多的为主持。清醮本是民间祭祀活动,其旨 " 本境平安清醮,自古历来常规,酬答高天厚地,保证四方清平,初一扫街道,初二戒杀除荤,初三装挂迎神,初四行香拜庙,初五游舟告成 "。清醮活动在本地非常隆重,由家族及商户捐款筹办,地方各界人士应邀参加,是传统朴实的民俗风情。
羊古市的文化活动背后都有家族及大商户的支持,这也是传统社会中一个比较常见的活动组织方式。实力较强的大户,往往担负着更多的社会责任。
羊古市消失,棋梓镇崛起,一条河流决定了 " 兴衰存亡 "
历史的发展,改变了河流的命运。
新中国成立后,修建大型水利工程成为发展农业的第一要务。韶山灌区的修建,即是引涟水灌溉涟水、涓水、靳水、紫云河四水流域 2500 平方公里范围内的近 7 万公顷农田。韶山灌区是上个世纪的宏伟工程,对区域的影响极为深远。羊古市就在洋潭水库的范围之内。1960 年,水府庙水库开始蓄水,山谷变成了库区,羊古市就此沉没。
水府庙是羊古市这个小地方的大场景。水府庙既是庙宇,又是地名,地因庙而得名。让人惊喜的是,这座民间庙宇居然还在,属于娄底市的重点保护文物,距今已有四百多年,砖木结构,依山傍水,坐北朝南。" 水府 " 为水神,时因该段涟水古时滩急浪大船易翻,故商贾船家经过此地,当往水府庙中拜祭水神,祈求航行平安。水府庙是娄底保存下来时代较早、较为完整的古建筑及宗教活动场地之一。
水府庙水库修建完成之后,河流的作用不再以航运为主,灌溉成为它最主要的存在意义。羊古市属于河流的意义也不复存在,它沉没于碧水之中,把一切封存在记忆深处。
羊古市沉没后,移民各奔东西。近一点的,就在周边安置,再远一点,分布在省内各处,譬如岳阳的某座农场,更远的据说已经去了江西吉安。很多人因此搬家都搬了好几次。历史就是这么有趣,元末明初,江西曾大量向湖广移民,如今,湖南人却因为修水库又再次回到了历史上的故乡。
羊古市衰弱后,棋梓镇却快速崛起。晚清以来的工业化促成了羊古市的繁荣,新中国成立后的大型水利工程让羊古市不复存在,却造就了棋梓镇的繁荣。由苏联援建的大型国有水泥厂的修建,让棋梓镇成为了一个重要的铁路站点。以大型工业为中心而形成的棋梓镇,代表了另一种城镇的发展的路径。传统水运时代的繁荣,大水利时代的剧变,工业化时代的突进,一直到如今,羊古市的集镇功能已被棋梓镇所代替。
因为水泥厂的缘故,棋梓镇修建了两个工人村,一个是新工人村,一个是老工人村。水泥厂是大型国企,学校、医院、澡堂都有。那时,厂里的工作令周边的村民羡慕。水泥厂吸引着大量的外地人来这里做生意,棋梓镇由此成为一个繁华所在。
能够证明这里曾经繁盛的是一座火车站,站名就叫棋梓桥站,属于湘黔线上的四等站。现在已经没有了客运功能,只剩下了货运。火车站的命运与水泥厂息息相关。和大多数早期国企的命运相似,这里的水泥厂也已经改制,不复当年的荣光,棋梓镇也因此开始变得平静了起来。
农业和旅游似乎已经成了它新的主题。我们在库区周边的石塘村和羊古村采访时,发现祖辈经商的村民们又回归到了农业生产的状态。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只是山上再也没有河谷中那么多的土地,种菜和采茶成了人们赖以生存的生活方式。
虽然时代改变了他们的生活场景,但记忆并不会因此消失。人们心里依然牵挂着当年亦商亦农的那个 " 羊古市时期 "。据很多当地人的描述,上世纪七十年代,退水最厉害的时候,羊古市老街曾部分露出水面。如果信息属实,那应该是多么令人震撼的一幕。
潇湘晨报记者常立军
【来源:ZAKER潇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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