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地下車庫，吳芸像只獵犬鑽進何書明的車，打開手機電筒展開地毯式搜索，從副駕駛到後座，每寸角落每粒灰塵都沒放過。
之前，她親眼看到老公何書明在離小區不遠的地方，接了一位古典長髮女孩上車，連續三天，不曾錯過。
吳芸咬咬唇，差點將車給翻了個底朝天，終於如願搜到想要的東西：一根不屬於她的深黑長髮，以及滾在座位底下的聖羅蘭口紅。
是有人故意為之，還是無意掉落？吳芸不知，只知道老實巴交的何書明有了新的女人，她趴在方向盤上嘆了一口氣。
在她盛怒和氣憤之餘，隱隱有些興奮，她34歲了。
這年頭要跟三好老公光明正大提離婚，還得扯些正兒八經的由頭，現在總算逮住機會。
2
五分鐘後，吳芸殺氣騰騰回到家，何書明正繫著粉紫色花圍裙在廚房哼歌炒菜，她“啪”地一聲把口紅拍在灶臺，單刀直入質問：“你有什麼好說的？”
何書明一手端著青蝦，另一手拿著鍋鏟，慢吞吞地關了灶臺上的火，然後一頭霧水看著她：“說什麼？”
吳芸最見不得他溫吞的樣子，指著口紅說：“你瞧瞧這是什麼？”
何書明看了她一眼，淡定地開火將油倒入鍋裡，把青蝦放進去，擺明了不想搭理她。
“長能耐了啊，什麼時候能把掩耳盜鈴用在工作，說不定你早升職加薪了！”
每次吵架都是這樣，何書明像是一個悶棍，打一下還說不出一句話，就這麼幹著急的等著，吳芸性子急，小嘴叭叭說個沒停。
“是不是又被你們變態上司折磨了？”眼看著吳芸沒詞了，何書明才開口，卻是轉移話題。“都跟你說要收斂脾氣，跟人好好相處......”
擺明站在不一樣的立場指責和唸叨，吳芸睥睨：“還想抵賴？這是從你車子找到的，你是不是在外面有女人了？”
那瞬間，何書明的臉唰地一下白了，放鹽的湯匙不由自主在空中多灑了三分之一，他保持鎮定起鍋。
這碗菜要放久一點才能吃，畢竟只有時間才能沖淡一切，包括做鹹的菜，還有吳芸的怒氣，何書明這麼想著，轉頭想把這個蹩足的笑話說出口時，吳芸又扯開嗓子罵了。
她從口紅說到何書明的碌碌無為，拿著餓不死撐不飽的工資洋洋得意，還好意思請兄弟喝小酒吃飯。她痛訴每個月家裡的巨大開銷，包括兒子小磊上私立學校的學費，都由她挑大頭。
從廚房罵到客廳，吳芸心裡的不滿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坍塌，何書明居然能在一個崗位像老僧入定，五六年來動也不動，不思進取。
她真的忍了好久，要不是看在他是孩子爸，做飯還不錯，以及親戚都誇他是居家的三好男人份上，她早提離婚了。
3
這次，她想離婚的導火索，是因為何書明居然大包大攬婆婆的醫藥費，以老大身份出兩萬，讓弟弟只出五千。
吳芸提出反對的時候，何家人一致對外道德綁架吳芸，說何書明平時在城裡無法照顧老太太，理應多出一點。
聽到這句話，她像吃了死蒼蠅，偏偏還不能拿抱怨，總不能攔住老太太治病，落得個不忠不孝的名聲吧！
為了維持這個家，她把自己當男人，在酒桌跟別人喝個你死我活，而何書明拿著死工資，還攢不下錢就喜歡充大頭。
吳芸在職場潛規則和惡意陷害下，只能躲在廁所裡獨自消化委屈，掐著自己說：“不許哭，臉上的妝太貴，哭花了可惜。”
何書明卻在家裡洗衣做飯，絲毫不理解，一下子散盡了這些辛苦錢，她能理解何書明的孝心，可誰來理解她？
所以，這一次藉著“桃色事件”，吳芸就想借題發揮，當場提出“離婚”。
何書明傻眼了，站在原地，一句話辯駁的話也說不出。
吳芸看著何書明一言不發，心冷失望至極，還想說什麼，閨蜜真真就打電話過來邀請她吃螃蟹，狠狠甩門抽身離去。
4
剛進真真家，吳芸一屁股甩在沙發上，大嚎三聲。
婚前作為閨蜜的真真就認真分析過：何書明是安於現狀的居家男，而她是職場上的拼命三娘，兩個人的性子一點都不合適。
當時，她還笑著回應：“那正好，我主外他主內，男女搭配，幹活不累。”
誰知，等到真的生活在一起的時候，才發覺兩個人的婚姻生活並不是男女搭配那麼簡單。
閨蜜真真端出清蒸好的螃蟹笑道：“又在為你家的溫吞鬼生氣啊?”
“別提他，我煩。”
真真勸道：“你要惜福，何書明雖然工作能力一般，但他不抽菸喝酒還幹家務，甚至會陪孩子上輔導課，這事容易犯心梗他都願意，說明是好爸爸。”
吳芸不以為然，咬著蟹腿想：反正都要過不下去離婚了，管他呢。
看著吳芸這幅模樣，真真停下手中的動作，拉著她的手繼續說：“我爸成天發酒瘋，我問過我媽為什麼不離婚？她說生我時在醫療條件不好的老家，她產後大出血護士醫生都不知道。我爸難得清醒一回，發現她被褥底下滴血，急忙喊來醫生。我媽當時暈得感覺屋子在轉，等醒來時，發現我爸在一旁給她輸血。要不是我爸發現，她就一命嗚呼了。衝著這份過命的交情，我媽說這輩子不管我爸做啥都忍了。”
其實，這些她都懂，只是憋著一口氣，男人再賢惠又怎樣？扶不上牆的爛泥還是無法挑大樑，難道家庭和生活就靠她撐下去了嗎？
她真的太累了。
真真噗嗤一笑：“雖然他不太會賺錢，可有免費車伕還不錯嘛！”說罷，拿了一大盒侏羅紀公園的樂高遞給吳芸：“何書明在樓下等你，給你兒子的生日禮物，快回家吧！”
吳芸道謝後抱著大箱子下樓，何書明連忙打開車門接過，帶點討好的語氣說：“老婆，讓我來。”
一路上，見吳芸一聲不吭，何書明也不敢隨意說話，只用眼角餘光偷偷瞄她。
吳芸的心又軟了下來，每次應酬回來不管夜多深雨多大，何書明都來接，連每次吵架也是他先低頭。
要念著對方的好，她把真真的話又咀嚼了一遍。
5
這還沒來得及說清楚口紅來源，家裡又發生了更大的事。
兒子小磊過生日，吳芸特意在家弄了個小型派對，用彩色氣球裝點現場，還邀請小磊的朋友們來玩。
但她沒想到，下班回來的何書明竟把他上司兒子也帶回來，一開門就解釋說：“小傢伙在公司陪大人加班太累，索性來吃點蛋糕。”
這還沒什麼，可在散場的時候，上司兒子盯著真真給小磊買的樂高玩具發呆，眼裡寫滿了“我想要，我真的很想要，我超級無敵想要”。
吳芸站在嘀咕回家讓你的有錢老子買就行了，正打算上前勸說，沒想到一貫溫吞的何書明，上前把玩具塞到上司兒子懷裡：“這個當做是哥哥給你的見面禮。”
吳芸和兒子都傻眼了，何書明這唱的是哪一齣？拿兒子的東西都不過問一句的嗎？
在全部人離開之後，她拉著何書明進臥室，像潑婦上前揪著他的領子：“你憑什麼把真真給小磊的禮物送出去？”
何書明的臉漲得通紅：“公司要裁員了，他拿捏著大夥的去留啊！”
“所以你就要犧牲自己的兒子，去成全別人的兒子和你自己？”
“也不全是....."
吳芸沒給何書明說下去的機會，立馬收拾好行李，帶兒子投奔真真去了。
一個男人，窩囊到要靠“賣子求榮”，還留戀個球啊？
6
真真盛情款待了吳芸母子，寬慰她說：“難得他一把年紀悟到職場之道，你該感到高興！”
“我以前以為他是平庸，沒想到居然是下作！不管怎麼說，這婚離定了。”吳芸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真沒想到自己嫁給了這種人。
為了能獨立撫養好兒子，她把何書明電話拉黑，把所有時間投入到跟客戶的談判裡，爭取做個有錢的單親媽媽。
晚上，吳芸接待一幫酒量特好的客戶，喝了三圈下來，她突然眼前一黑，吐出大口鮮血，接著便暈過去了。
醫院查出是胃出血，最近幾天飲食不規律不說，還大量飲酒。
等吳芸有氣無力睜開眼時，何書明在旁邊坐著，身上穿著一件扣錯紐扣的白襯衣，整個人慌張而憔悴，眼角還掛著兩條淚痕。
她有點愣神，何書明那麼匆忙趕來，還哭了？吳芸不敢相信。
卻又不得不信，住院那幾天，何書明鞍前馬後送粥送藥，陪著做各種檢查，一旦她有吐血跡象，他立馬衝到護士站找醫生。
看到他急得臉紅的樣子，吳芸驀然想起，其實她跟何書明也有過命的交情。
那時，他們剛戀愛一年，在馬路上遇到逆行衝過來的車，平時反應慢吞吞的何書明果斷把她推到安全地方，而他被撞倒到好幾米外，手臂和膝蓋全是血淋淋的刮痕。
當時，吳芸就是憑著這份感動嫁給願意為她出生入死的男人。
在一窮二白的青春裡，他下班趕回來只為在炎炎夏日為她煲冰鎮蓮子紅豆湯，又把那盤許久不見的葷腥全數塞到她的碗裡，填進她胃裡，暖在她心裡。
只是，在日漸長久的瑣碎生活中，她在追逐財富的同時，將過去許多美好埋葬了。
7
何書明端來小米粥，輕輕吹涼送到吳芸嘴裡。
見她眉宇間的惱火不似前幾日，何書明戰戰兢兢坦白：“那晚，把小磊樂高送給上司兒子也不全是為了拍馬屁。上司兒子去醫院檢查可能得了白血病，連學都沒法好好上，所以在他看著小磊玩具時，我就想著讓這孩子在能高興的日子裡多高興一下，畢竟我們誰也說不準明天。”
當天，他就想要解釋，可吳芸沒聽完就把兒子領走了，這幾日也不看他的短信，就等緩幾天，氣消了再去找吳芸。
聽到這些話，吳芸才神色稍霽。
“把口紅掉到你車上的古典美人是誰？”口紅事件過了那麼久，吳芸都沒徹底追查，其實說明她心裡也認定他安全係數高，不敢背叛，但多少也有點介意。
何書明撓撓頭，語氣裡有些不安地解釋道：“說了你別生氣，我最近在外頭跑滴滴，怕你瞧不起不敢跟你說，那女孩是我客戶，她腳傷包車一週，誰知剛好被你碰上。”
吳芸推開他的粥，歪著頭笑著發問：“我什麼時候兇成這樣，你連跑滴滴都不敢告訴我？”
“上次，我說公司的老李下班後當專車司機，你嗤之以鼻，說有用的男人都幹大事去了，沒用的才幫人跑腿。”何書明心有餘悸。
吳芸一愣，仔細想想，好像真有這麼一回事。這些年她跑得太快，經常不自覺流露強勢和霸道，嫌何書明成了累贅，想必也刺痛他的自尊，導致很多事情都不敢跟她說吧。
何書明繼續解釋：“我媽治病花了不少錢，你為了兒子和這個家拼命工作，可我工作能力就擺在那，只好趕潮流當斜槓青年。對了，我給兒子重新買了樂高，這周他回來就可以玩了。”
吳芸仔細瞧了瞧，何書明比過去清瘦不少，雖然他的散漫是真的，沒能力也是真的，但還是努力扛起肩頭責任，爭取不拖她後腿。
她說不出這男人到底是好是壞，有用還是沒用，可從何書明願意為她流淚和改變來看，就能感覺到他依然將自己擺在首位。
漫長時光裡，很多東西變了，他的心還是不變，這才是最難能可貴的東西。
人總是多面的，沒理由因為不好的一面，就全盤否定他的付出。
想到這裡，吳芸鬆了口氣，她得把被颶風攪動過的心好好收拾一番，重新騰出位置安置眼前的男人。
畢竟，在紛繁複雜的婚姻裡，人得學會不斷自我修煉，為互相妥協與包容添把柴火，才能讓日子更為紅火又久遠地走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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