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香屑——《第二爐香》:一個“禽獸”的誕生和生命的結束

作者張愛玲是中國現代女作家,她的作品主要有小說、散文、電影劇本以及文學論著。1961年,中國文學家夏志清在他的英文代表作《中國現代小說史》中,高度評價了張愛玲的文學才華,他在小說史中給予張愛玲的篇幅比魯迅先生的還要多上一倍。當代著名作家白先勇對她有很高的評價:“張愛玲當然是不世出的天才,她的文字風格很有趣,像是繞過了五四時期的文學,直接從《紅樓夢》、《金瓶梅》那一脈下來的,張愛玲的小說語言更純粹,是正宗的中文,她的中國傳統文化造詣其實很深。”

《第一爐香》是張愛玲成名作,是由多個故事構成的作品集,今天要講的是其中的第二個故事——沉香屑.第二爐香。故事是從一個英國女孩和作者的對話開始的,張愛玲以一個旁觀者的身份來描述她聽到的這個香港傳奇故事。講述了一箇舊時代的母親,獨自撫養著三個女兒,由於媽媽對女兒的性知識缺乏教育,女兒們對性完全不瞭解,最終導致了兩個女兒的悲劇婚姻的故事。這是一篇比較短的小說,文字不多,但是寫得非常深刻,用作品中的話說:“那一定不是穢褻的,而是一個悲慘的故事。”

沉香屑——《第二爐香》:一個“禽獸”的誕生和生命的結束

一:一個安靜而平凡的單身漢

四十歲的羅傑是一位大學物理教授,併兼管著學生宿舍,來自英國的他是一位“擁有著相當優美但是沒有多大前途的職業”的單身漢,安分守己,十五年來,他從來沒有更換他的講義,他從來不看新的教科書。就連在課堂裡的兩句笑話,那也是十五年來一直講的。這實在是一個“安靜而平凡”、“普通又平庸”的人。而且他是一位羅曼蒂克的傻子,還是一個完美主義者。在他的意識裡,有情趣有經驗的女人都是壞女人。他對於老婆的選擇,有著苛刻的完美條件,所以,到四十歲了才決定和青春靚麗、純潔無瑕、如洋娃娃般的愫細結婚,他對自己的婚姻生活是充滿嚮往的!

二:保守的母親和天真純潔的女兒們

愫細,是一個天真貌美的姑娘,猶如洋娃娃般存在。是蜜秋兒太太的二女兒,二十一歲了,依舊是個純潔的孩子,天真得使人不能相信。蜜秋兒太太早年守寡,是一位保守的母親,帶著三個女兒移居到香港來。她家教嚴格,就連女兒們平日看的報刊,都要經過她的審查,排除其中的“汙穢 ”內容才可以閱讀。

也就是說,蜜秋兒太太從來沒有給孩子進行一些必要的關於婚姻生活方面的性教育,她阻斷了女兒們所有能瞭解性的途徑,導致三個女兒都過於單純和性無知。

大女兒靡麗笙,結婚後馬上與先生離婚了,在她眼裡,丈夫成了“禽獸”,她完全接受不了口口聲聲說愛她的丈夫對她做出的“可恥”行為,她非常害怕,最終在母親的幫助下逃離。而他的丈夫,一個再正常不過的男人,對夫妻生活存在正常需求,難以忍受被別人認為是“禽獸”,在百口莫辯的情況下,選擇了自殺。當然,這個事情羅傑在結婚前是完全不知道的。

婚姻的失敗,靡麗笙總是被一層淡淡的哀愁籠罩著。而密秋兒太太,她沒有及時糾正自己的行為,她沒有告訴女兒們該怎麼做,而是讓女兒們認為是遇人不淑而導致的婚姻失敗。所以,二女兒愫細對愛情是不懂的,對婚姻更是毫無經驗。她以為羅傑是大學教授,智商和情商都是高的,所以,兩個人的結合是也是理所應當的。

沉香屑——《第二爐香》:一個“禽獸”的誕生和生命的結束

三:一樁虛幻的婚姻

這一天,是他們結婚的好日子。

在儀式之前,姐姐靡麗笙淚流滿面地對羅傑做了“真誠的”告誡。並以自己的親身經歷,控訴著丈夫的“禽獸不如”。她用看待自己丈夫的眼光看待著所有的男人,她為即將出嫁的妹妹感到害怕,她怕羅傑也是“禽獸”,她忠告羅傑,好好地“當心”妹妹!這使羅傑的心裡蒙上了一層灰。

雖然羅傑心裡不太高興,但是,婚禮依舊溫馨進行。而這時候的愫細,在羅傑眼裡,彷彿是他前生想畫又沒有畫成的一張圖,又像他生前做過的一場夢。穿著婚紗的愫細是非常美:“裹著白紗,雲裡霧裡,向他緩緩走過來了。走過了玫瑰色的窗子,她變成了玫瑰色;走過了藍色的窗子,她變成了藍色;走過了金黃色的窗,她和她的頭髮燃燒了起來”。

羅傑總歸覺得這場婚姻是虛幻的,虛幻得他一再確認地問愫細,“你為什麼喜歡我?”愫細用食指抹過他的眉毛和眼睛,“因為你的眉毛······這樣。因為你的眼睛······這樣。”“你喜歡到和我結婚的程度麼?”而愫細的回答是“滑稽的人”。這裡看來,愫細完全不知道羅傑說的結婚是什麼含義,因為她完全不懂飲食男女的魚水之歡,她一邊回答,一邊吻了羅傑的眼睛和嘴唇。她自以為,這就是愛的方式,結婚的方式。

沉香屑——《第二爐香》:一個“禽獸”的誕生和生命的結束

四:又一個“禽獸”的誕生和生命的結束

場景非常美,新娘也非常美,但這並不等同於他們的婚姻生活就是完美的。新婚當晚,天地寂靜。突然,一個人穿著拖鞋,啪嗒啪嗒地往下狂奔,原來是穿著精美睡衣的愫細從羅傑家裡跑了出來,一路逃到學校的學生宿舍。

她向學生求救,“我求求你們,不要去找他,我受不了,他是個畜生。”這位衣冠不整的新娘的哭訴讓丈夫羅傑成為了眾矢之的,她狼狽地哽咽著,向學生和校長控訴了羅傑的“變態”形象,經過這麼折騰,原來在她心裡那個“滑稽的人”,成了道貌岸然的教授,一個心裡變態的魔鬼。“她採了一朵深藍色的牽牛花,向花心吹了一口氣。她記起昨天從教堂裡出來的時候,在汽車裡,他那樣眼睜睜地看著她,她向他的眼睛裡吹了一口氣,使他閉上了眼。羅傑安白登的眼睛是藍的——雖然很少人注意到這件事實,其實並不很藍,但是愫細每逢感情衝動時,往往能夠幻想它們是這朵牽牛花的顏色。她又吹吹那朵花,笑了一笑,把它放在手心裡,兩隻手拍了一下,把花壓扁了。”這段是描寫了愫細的一個下意識動作,按理來說,這時候的她應該沒有心情去採路邊的花,她的心情應該是非常糟糕的,因為她認為被丈夫惡劣對待了。但她還是去採了花朵,並向花心吹了口氣,再用手將花壓扁。作者用非常細膩的手法寫出了一個天真輕率的女孩子正將一個正常的人性摧毀的輕巧過程。也為羅傑將在愫細的語言攻勢下走向絕路做好了伏筆。這看似非常可愛的動作,實際上是個非常可怕摧毀過程,而她卻帶著無辜的受害情緒回到了孃家。

經過這個事情之後,羅傑像被轟雷掣電般醒悟了過來:原來靡麗笙的丈夫和自己一樣,都是一個擁有七情六慾的普通男人。他們所要的,只是普通的夫妻性生活而已。而不正常的是靡麗笙和愫細姐妹倆——她們不懂夫妻之間正常的性,把正常的行為看成是獸行了。

事情就這樣,一傳十,十傳百,關於羅傑的傳言四處紛飛。這個平凡的男子,他的世界就這樣被他的新婚妻子扭曲、顛覆了。有的人說他是一個色情狂,肯定是去找能夠滿足他的女人去了,更有人認為他就是一個精神病患者,因為精神病的初期病徵之一通常是色情狂。

默默承受著各種流言蜚語的羅傑感覺自己比死還要難受,“整個的世界像一個蛀空了的牙齒,麻木木的,倒也不覺得什麼,只是風來的時候,隱隱的有一點痠痛。”他的工作、生活恍惚間就被毀了。但他還是懷有一線希望的,他想帶愫細帶到夏威夷去,換個環境可以進行“愛的教育”,愫細可以忘掉所有發生過的不愉快的事情。但是,一切都太晚了,這個單純的“壞女人”已經把新婚之夜的事情告訴了校長和他的死對手毛立士。這樣一來,羅傑所有的形象都被催毀了,他在這所大學也無法立足了,甚至是在整個香港都無法呆下去了,因為這個事情已經成為了整個香港中等以上的英國人家的飯後談資。

“那些人,男的像一隻只白鐵小鬧鐘,按著時候吃飯、喝茶、坐馬桶、坐公事房,腦筋裡除了鐘擺的滴答之外什麼都沒有······女的,成天的結絨線,白絨絨的毛臉也像了拉毛的絨線衫······”

羅傑沒有辦法向其他人解釋愫細存在的家庭教育缺失,他更加無法獲得理解和認同,他被周圍的人當成了怪物。他只能默默地承受著這一切!他只想做一個普通人,可這樣的遭遇,讓他已經找不到可以立足之地,他已經被推到了大眾的圈外去了,而且他覺得圈內的人非常愚蠢,對他更是愚蠢得殘忍。他只能向校長申請辭職,準備逃離這個是非之地,可又感覺圈子之外更加可怕,龐大的黑影子在他頭上晃動,指指戳戳......

眾口鑠金,無辜的羅傑就這樣被定義成為了性暴力者,他壓抑著自己,對所有人都小心翼翼,對女人更是小心謹慎。但為時已晚,外人的話裡話外依然對他熱嘲冷諷,他的生活徹底被毀了,沒有學校和單位願意接受他,他已經被逼上了絕路。最終在聽到靡麗笙的丈夫自殺的事情後,打開了煤氣,選擇了自殺。

總結:

故事到這,戛然而止。在整個篇幅中,張愛玲沒有提到性教育的問題,她更多的是用細膩的場景描寫,來揭開當時西方性教育的欠缺,這是對當時英國所謂淑女教育的否定。追根溯源,這是家庭教育的缺陷,在蜜秋兒太太的家庭教育中,她對女兒性教育的缺失,直接毀掉了兩個女兒的婚姻幸福,並且葬送了兩條年輕的生命。當然,故事的母親的行為非常讓人產生懷疑,懷疑她是一切悲劇之源,她不是不懂婚姻生活中的性,畢竟她也是生了三個孩子的母親。為了把女兒們都留在身邊,故意不對女兒進行婚前的性教育,這是她一種變態的佔有慾的表現。這不禁讓人擔心,蜜秋兒的三女兒,會不會也走上和姐姐們同樣的悲慘道路。

沉香屑——《第二爐香》:一個“禽獸”的誕生和生命的結束

孔子曰:“飲食男女,人之大欲存焉”。性,是一種本能。現實生活中,依舊有很多父母,談性色變,從不敢給孩子理性和正確的性教育。在這種環境下長大的孩子,更容易走向極端。張愛玲的這一爐香,也為我們的家庭教育敲了警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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