劣酒再放難成瓊漿玉液
漢磚文字也許出自文盲——從一塊漢磚題跋說起
文/薛明輝
前天,有個朋友送來了一張漢磚拓片讓我題跋。抹不開面子,我答應了他。次日,開始仔細審視這個漢磚拓片,為題跋做準備。從拓片上看,這應該是一塊磚的兩個窄面,一個是變形的人像,另一面是漢字“斧千?”,第三個字辨認不出是什麼,覺得應該是“頸”字,但不敢確定,就打開了在線書法字典、篆刻字典搜索,沒有確切的結果,但我確定不是頭字。
我將此拓片拍了照片,隨手傳給了我朋友中的四個西泠印社社員,具體的名字就不透露是誰了。過了一會兒,陸續有迴音了,兩個人贊成我的意見,認為是“頸”字;另外兩個人直接就告訴我,認不出此字是什麼。
四個專家級別的人都不能達成共識,那我相信多數的意見,權當是個“頸”字,思索了一下,就在拓片上寫下了如此幾句:“斧千頸,當出自略識字下等工匠之手筆,經歲月曆練,竟有趣矣。”“此圖亦出自工匠之手,系無心之作,可視為塗鴉也。”“此漢磚舊物,距今已兩千年也。然物老並不代表工藝之好,粗識文字之人今曰半文盲之人,藝術價值豈高哉?劣酒放百年,也放不出好酒的味道,與此同理也。一笑。”
題完審視一番,覺得尚可。拍照發與倉叟先生,倉叟先生說,全是實話,思路清奇,好!我知先生是鼓勵我,但心中仍不免沾沾自喜。
昨日,朋友來取拓片,我給他解釋了文字,講了下面的故事:
大概十幾年前,人們玩紫砂壺,開始養壺、養茶寵。有的人顧不上養,就委託茶樓養,於是茶樓的茶臺上,總是擺了各種紫砂壺和茶寵。泡茶的老闆不厭其煩的將剩茶澆在茶壺和茶寵上,還要用廢茶葉擦拭茶壺,這就是所謂的養壺。
有個哥們也買了些紫砂壺,叫我去他家裡看。他也是不厭其煩的澆壺、擦壺,一臉認真的樣子。我有些不解,就問他這樣有什麼意思呢?他一本正經的說,比如說這個壺吧,我買的時候一千多,如果養上一年兩年,養好的話,一個能賣三千,甚至是五千。我笑了,這個哥們是個領導幹部,在當地還是有些小實權的。我說,你還在乎這些小錢?喝茶用紫砂壺,本身就是器具,如果賦予器具儲蓄的功能,恐怕也就沒有什麼意思了吧,和茶道的精神是相悖的吧?
有人收藏紫砂壺,有人就收藏老茶,說的頭頭是道,什麼老倉、幹倉、溼倉、年份,很多專業的名詞,喝一口茶,閉上眼睛做品味狀,然後說出入喉、回甘等專業詞彙,很是唬人啊。特別是喝古董茶,一說都是幾十年了,什麼文革磚,外銷茶,甚至是魯迅先生喝過的茶都拍出了天價。
我知道一個遊戲,叫擊鼓傳花;我知道一個騙局,叫龐氏騙局。那些年,倒騰茶的不就是擊鼓傳花和龐氏騙局嗎?當一種物體,被賦予儲蓄或者是升值的功能後,最終必然會演化為騙局和鬧劇了。
有收藏老酒的。酒瓶上黴跡斑斑,長著白毛,好像年份很久了,其實這是騙子上週用糯米水潑出來的效果。有人收藏的當年的玻璃瓶的老酒,顏色發黃,喝一口故作高深,說掛杯持久,口感豐富云云,喝後不上頭。這更多的是安慰劑,自欺欺人罷了。當年就是幾元錢的酒,放再長時間,也放不成好酒。當年3元買的劣質白酒,放100年也成不了玉液瓊漿。
白謙慎先生寫過一本叫《與古為徒和娟娟髮屋》的書,這本書中裡提到了民間書法取法的問題。我在給學生講課的時候,也說過關於異體字、缺筆畫字,他們的來由,有些可能是通假字,有些明顯就是寫錯了,或者是刻錯了。我們在學習書法的時候,一定要予以鑑別。且不可以為有古人做樣本,就可以放膽去寫了,豈不知古人也有寫錯的時候。有些隸書碑中,刻工不認識字,把一個字刻成兩個字的,兩個字刻成一個字的都有。
不是所有古人的字都可以稱為書法的。古人文盲率很高,百分之九十都不識字,粗通文墨者都成了搶手的香餑餑。一些徒刑磚、墓誌銘的作者,很多都是粗通文墨之人,甚至是半文盲。這些半文盲當年刻畫的字,當時就是起一個記事的作用,而不是當成藝術品欣賞的。
時光過去了兩千年,白雲蒼狗,滄桑鉅變,當這些東西重新放在我們面前的時候,竟然意外地產生了一種古拙之美,很多人就師法這些東西。恕我直言,這些東西當時的藝術價值不高,冷靜下來仔細審視,如今的藝術價值也高不到那裡去。
就像3元的白酒,存放多年變不成高檔的白酒,這其中道理是一樣的。當今的拓片熱,隨便找來一塊漢磚,不是所有的磚上的文字都是工藝品,很多就是半文盲的工匠隨手劃拉的,看看就行了,如果奉為至寶,那就是眼光的問題了。
我說了這番話,這個朋友滿意地拿著拓片告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