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亮哥(青年学者)
梁启超(1873年—1929年),中国近代思想家、历史学家和社会活动家,他早年曾和康有为一起倡导变法维新。在变法失败后,又发起文体改良的“诗界革命”和“小说革命”。梁启超的启蒙思想和流利畅达的文风,影响了19世纪末和20世纪初的许多知识分子。胡适曾说:“在那个时代读这样的文字,没有一个人不受他的震荡感动的。”
梁启超除了是一个很有影响的思想家、历史学家,还是一个优秀的父亲。在他的教育下,他的九个孩子几乎个个成才。尤其是梁启超的长子梁思成,更是近代著名的建筑学家。1924年,梁思成赴美国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建筑学。在宾夕法尼亚大学,梁思成认真学习,览群书。
而作为父亲的梁启超,非常担心儿子的学习和生活,在1927年8月29日给他写了一封信。
思成再留美一年,转学欧洲一年,然后归来最好。关于思成学业,我有点意见。思成所学太专门了,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为多用点工夫。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
再者,一个人想要交友取益,或读书取益,也要方面稍多,才有接谈交换,或开卷引进的机会。不独朋友而已,即如在家庭里头,像你有我这样一位爹爹,也属人生难逢的幸福,若你的学问兴味太过单调,将来也会和我相对词竭,不能领着我的教训,你在生活中本来应享的乐趣,也消减不少了。
我是学问趣味方面极多的人,我之所以不能专积有成者在此,然而我的生活内容,异常丰富,能够永久保持不厌不倦的精神,亦未始不在此。
我每历若干时候,趣味转过新方面,便觉得像换个新生命,如朝旭升天,如新荷出水,我自觉这种生活是极可爱的,极有价值的。我虽不愿你们学我那泛滥无归的短处,但最少也想你们参采我那烂漫向荣的长处(这封信你们留着,也算我自作的小小像赞)。
我这两年来对于我的思成,不知何故常常像有异兆的感觉,怕他渐渐会走入孤峭冷僻一路去。我希望你回来见我时,还我一个三四年前活泼有春气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种境界,固然关系人格修养之全部,但学业上之薰染陶熔,影响亦非小。
因为我们做学问的人,学业便占却全生活之主要部分。学业内容之充实扩大,与生命内容之充实扩大成正比例。所以我想医你的病,或预防你的病,不能不注意及此。这些话许久要和你讲,因为你没有毕业以前,要注重你的专门,不愿你分心,现在机会到了,不能不慎重和你说。你看了这信,意见如何,无论校课如何忙迫,是必要回我一封稍长的信,令我安心。
民国十六年八月二十九日
“思成所学太专门了,我愿意你趁毕业后一两年,分出点光阴多学些常识,尤其是文学或人文科学中之某部门,稍为多用点工夫”。青年时期是最好的年华,精力充沛,对世界和人生有好奇心,正是钻研学问的好时候。越早认识到这一点,而选定方向,开始努力的人,取得过人成就的可能越大。在毕业的时候,一定要有自己的独特之处、独特优势,在同龄人中出类拔萃。
在专业课之外,要有一定的文学艺术修养和社会常识。在学好专业课程、有一份职业的基础上,一定要具备文学艺术修养和社会常识。只会从事技术工作,而没有娱乐和精神追求的人,是可怜的工作机器。这样的人,社会上有很多。一个人在专业知识之外,还要有广阔的视野和大见识。比如,有些读理科的人讨论社会问题,不去考虑复杂的社会现象,而用数理逻辑来推理社会问题。其实呢,社会问题、政治问题也需要逻辑,但不能用数理逻辑来解决。
“我怕你因所学太专门之故,把生活也弄成近于单调,太单调的生活,容易厌倦,厌倦即为苦恼,乃至堕落之根源”。把时间和生命过多投入到专业课中,而忽略生活的其他方面,忽略自己的生命体验,那么其精神状态很容易出现问题,容易产生心理疾病,十分影响做学问。不要忘了,生活是学问的源头活水。学问也是为了生命更完美。
接着,梁启超说,“一个人想要交友取益,或读书取益,也要方面稍多,才有接谈交换,或开卷引进的机会”。是的,我们已经说过,一个人要想使生活更健全、更有情趣,知识面应该广一些,只有自己的知识面广,才能在和他人的交往中受益更多。梁启超在给孩子们写信时,态度是平等的,也非常幽默,“像你有我这样一位爹爹,也属人生难逢的幸福,若你的学问兴味太过单调,将来也会和我相对词竭,不能领着我的教训,你在生活中本来应享的乐趣,也消减不少了”。这种语气与朋友之间交谈是一样的。
然后,梁启超进一步说了自己做学问的一些经历,还评价自己“学问趣味方面极多”,说自己的短处是“泛滥无归”,长处是“烂漫向荣”。梁启超对人生、社会充满关怀和乐趣,所以他的学问能时时跟着社会状况的变化而变化。
梁启超在清华大学任教时,他的学生潘光旦写了一篇文章《冯小青》,引起梁启超关注,他在赞许之余,还批道:“对于部分的善为精密观察,持此泛以治百学,蔑不济矣。以吾弟头脑之莹澈,可以为科学家;以吾弟情绪之深刻,可以为文学家。望将趣味集中,务成就其一,勿如鄙人之泛滥无归耳。”末句“勿如鄙人之泛滥无归耳”,泛滥无归也出现在这封信里,可见这是梁启超对自己学问的自我评价。
梁启超曾在《中国近三百年学术史》中对比自己与老师康有为的特点:“启超与康有为最相反之一点,有为太有成见,启超太无成见,其应事也有然,其治学也有然。有为常言之:吾学三十岁已成,此后不复有进,亦不必求进。启超不然,常自觉其学未成,且忧其不成,数十年在彷徨求索中。故有为之学,在今日可以论定;启超之学,则未能论定。然启超以太无成见之故,往往徇物而夺其所守,其创造力不逮有为,殆可断言矣。”“启超学问欲极炽,其所嗜之种类亦繁杂,每治一业,则沉溺焉,集中精力,尽抛其他;历若干时日,移于他业,则又抛其前所治者。以集中精力故,故常有所得;以移时而抛故,故入焉而不深。”可见,梁启超对自己的缺点的认识是很到位的。
对于学者来说,自然要专精,才能做出更大的成就。但作为个人,则以广博为好。天下的事现代学者黄永年说:“总要有所失才能有所得,宁可用粗的办法来实现博览群书,切勿只图精而变成了孤陋寡闻之士。”这句话不无道理。
梁启超不是成就巨大的严谨的学者,却是思想界的开山人物,他的作品和活动影响了一代青年知识分子和学风。对于梁启超来说,这已经足够了。
我们前面说过,生活是学问的源头活水,学问也是为了生命更完美。做学问也要以身体健康、心理平衡为基础。对于长时间在书桌前学习和工作的青年学子和专业学者来说,经常锻炼身体,保持良好心态很重要。
“我希望你回来见我时,还我一个三四年前活泼有春气的孩子,我就心满意足了。这种境界,固然关系人格修养之全部,但学业上之薰染陶熔,影响亦非小。”其中“活泼有春气”的说法特别好。对此,明代的王阳明有一段形象的论述:“大抵童子之情,乐嬉游而惮拘检,如草木之始萌芽,舒畅之则条达,摧挠之则衰痿。今教童子,必使其趋向鼓舞,中心喜悦,则其进自不能已。譬之时雨春风,沾被卉木,莫不萌动发越,自然日长月化。若冰霜剥落,则生意萧索,日就枯槁矣。”孩子最害怕的就是束手束脚、禁止活动,他们最高兴的就是游玩、嬉戏。应当采用孩子乐于接受的、他们内心感到快乐的方法,才能使孩子在学业上不断进步,就好比雨露春风能够吹拂、滋润树木花草,使它们生机勃发一样。相反,如果用乏味的教材和方法就会使儿童的学业停滞不前,就如同风雪冰霜使花草树木日渐枯槁一样。王阳明在五百年前说的话,到今天还有许多人不明白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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