校長與車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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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長與車伕

作者:李自立

渭北邠州的冬天,異常的寒冷,晝夜溫差很大,寒風凜冽,隨著夜幕降臨,忙碌了一整天的小城,街道里,人流車流急急匆匆,霓虹燈下,攤販們都在收攤,收拾著自己的貨物和遮陽棚,夜市裡,家家燈火通明,鍋碗瓢盆交響曲已經奏響。街道兩旁的空閒處,三輪車伕們,拖著疲勞的身子,有的在吃乾糧,有的談論著當天的收入,有的講述著當天和顧客發生的故事,有的維修著自己養家餬口的黃包車,也有的,講述著怎樣逃避城管們圍追堵截的經驗。市中心什字舞廳,傳來刀郎《2002年第一場雪》的歌聲,對這些黃包車伕,顯得是那樣的淒涼,往事是那樣的不堪回首。

隨著承包到戶,經濟飛速發展,入城打工,成為了潮流,成年人,不管男女,有沒有絕活,都要進城去闖蕩闖蕩,在城裡找點活路 ,以維持艱難的生計。咸陽的乾州、禮泉、邠州城,也不知是誰帶的頭,也不知為什麼,又一次興起了十九世紀的那種黃包車,不同的是,十九世紀的車伕們,衣著襤褸,頭戴氈帽,拉著車子兩腿撒著歡,跑在大街上。二十世紀的車伕們騎著車子,隨著街道的起伏,下坡處還可以緩緩勁,喘口氣。十九世紀的車伕掙的是民國銅圓,二十世紀的車伕掙的是紙鈔。辛苦和付出,估計沒有多大區別。唯一不同的是,二十世紀的車伕,沒有受到過天空炮彈的轟炸和蹂躪,家人和親人少了一份擔心和掛念。一個不足三公里長的小城街道,大街小巷,角角落落,都是黃包車,秋夏的傍晚,登上紫薇山,俯瞰小城,那顏色各異的黃包車蓬,就像盛開的夏花,一樣燦爛,一樣五彩繽紛,裝扮著繁華的小城,別是一番景象。

在邠州城,坐黃包車,一般付費都是每人一元,東街跑到西街頭付兩元,也有拉貨的,給三元,碰到好心人,也有超乎意料的收入,五元或者十元不等,這樣的機會很少,一個車伕一天也就二三十元的收入,一個月下來,也有掙得上七八百元的人,這對當時的農民,也算很不錯的收入。當然,拉上醉鬼、社會混混、小氣摳門、為付費罵罵咧咧,動手動腳,是家常便飯,不在話下,再也正常不過了。六子,一個健壯的農村小夥,沒考上大學,已經是兩個孩子的父親,為了孩子上學,在外跑了多年,實在掙不到錢,也回家當了黃包車伕,拉起了黃包車,縣城旁邊的農村和夥伴合租間瓦房,早出晚歸,拉車度日。六子吃飯,要不迎建村口一元一碗的活絡面或者棍棍面,饅頭就吃新市街口五毛錢一張的埋砂餅,飯攤的碗,都套著塑料袋,一來標榜著衛生和乾淨,二來只要塑料袋在碗底綁緊了,攤主們就能多賣一碗。四兩面有二兩五就把套了袋的碗盛的滿滿的。黃包車只能車伕們誰家吃飯,在誰家門口停放,黃包車在城裡人眼裡,出門時是工具,平時就是瘟神。在那個飯攤吃飯就在那家喝水,這些都是道上不成文的規矩。為了多掙兩個子,每天五點就得起床,每晚華燈初上,街道沒了人和車輛,小城進入了夢鄉之後,才拖著疲勞的身子,推著自己的黃包車回到住處,每天等收車腿都是腫的。心裡總是擔心自己比別人掙得少,給不了孩子們學費和可口的飯菜,怕孩子們短了精神,所以,他很努力,也很踏實。

那個漆黑的夜晚,天上下著大雪,西北風順著涇河川道,一掃而過。就像刀子割著臉上的肉。擺攤的都收攤了,上班族們下班回家,商店門面關門打烊,他們有可能回家看電視,或者一家人圍著火爐開心地聊天。街道里,就剩下昏暗的路燈,還有路燈下,飄著烤紅薯的餘香味,車伕和他的黃包車。六子和其他夥伴知道,越是這樣的天氣,城裡人越不願意走路,黃包車也就越有生意。所以,車伕們個個鷹眼,在街道兩旁,四下尋覓著,搜索著搭車的顧客。黃包車跑的飛快,雪地裡,車子和輪下的雪花,為他的主人不停地演揍著音樂作伴,咯吱,咯吱。。。。。。已經是十一點多了,隘巷裡,走出一位六十歲左右,體態發胖,身材魁梧而稍有駝背的老人,身穿一件黑色呢子大衣,因發胖而脖頸短促,站在隘巷口喊著車子,六子急忙蹬著車子湊了上去,“小夥子,麻煩把我送到交警隊隔壁的家屬院”。老人言道,六子邊答應著,邊抬頭端詳著這位老人,黑暗的燈光下,一張標準的國字臉,短粗的眉毛,刻滿滄桑而慈祥的面容,充滿了自信和故事。捲曲花白的髮梢已經落了少許雪花。六子心裡一驚,這不是十五年前自己的校長嗎?六子儘量把車子蹬得很穩很慢......

六子的校長,是六子上學時最尊敬的一位校長。此人叫曹劍,出生於彬縣北極七甲村,67年畢業於陝西師大中文系。畢業後,先後在寶雞橋樑廠、彬縣中學、彬縣文化局、縣委宣傳部、縣黨校工作,他是一位作家,校長寫過很多作品,諸如《馬嵬坡》、《劉志丹下邠州》、《愛灑人間》(又名《村情》)、《苻堅評傳》、《白土橋》、《趕場人的主家》、《歲月的餘音》、《小店關門》、《引雞娃》、《腳戶》、《請主》、《開通團圓道》等。校長的作品充盈著熱愛家鄉的真摯情感,是一位豳文化研究的拓荒者、跋涉者。

這時候,黃包車後座上傳來一個慈祥的聲音,“小夥子,蹬黃包車一天能掙多錢?”六子邊蹬車子邊回道:“一天也就幾十元錢,沒定數。”老人又道:“蹬慢點,不急,我沒啥急事。”六子突然一愣,想,這聲音怎麼像曹校長,聽說校長好像就住這個小區,於是問道:“先生,你是哪裡人?”老人回道:“我是北極鎮人。”六子的心一顫,應該是校長,校長老家就是北極鎮啊。六子用勁蹬著車想,十五年了,面前這個滄桑的老人會是校長嗎?六子不由自主地問道:“您認識曹劍嗎?”老人稍停片刻道:“你認識曹劍?”六子回道:“他是我高中的校長。”一陣沉默,只剩下車輪在咯吱咯吱響。六子腦海裡浮現校長講課的畫面,那厚厚的手掌,做著一個個動作,樸實的語言,講述著《林黛玉進賈府》裡的林黛玉的著裝和打扮,林黛玉的每一個動作,甚至於眼神,講的那樣的細膩,幽默風趣。六子想著,如果是校長,我絕不能收校長的錢,能拉著校長走一趟,也算是自己為老師做了點小事,也不枉師生一場。這時後邊老人說道:“孩子,我到家了。不早了,街上也沒人了,趕緊回家吧,天太冷了。”六子有點機械的回應著老人,習慣性的接過一元錢車費。天晚了,六子是該準備回家了。

老人提著包略有些蹣跚的消失在巷子裡。六子點著香菸,長長地出口氣,一天終於到頭了。這時候,巷子裡傳來兩個男人打招呼的聲音:“曹校長,回來這麼晚。”另一個聲音回答道:“是啊,今晚趕一篇稿子,回來有點晚了哈,不早了,休息吧。”聽著那慈祥的聲音,六子醒過來了,“是校長,確實是校長。”六子一屁股坐在車子的後座上,趁著昏暗的路燈光,六子發現,車子後座上,竟然有本裝訂精緻的書《白土橋》,書名下,端端正正的三個字“曹劍著”,六子心裡再難平靜了,就像打倒了五味瓶,不是滋味。他手裡攥著那一元錢車費和那本書,心裡難受極了,他在自責。“我怎麼收他的錢?我怎麼收校長的錢?”他吧嗒吧嗒地抽著煙,想起了上學時一個老鄉講過的一個故事,那時校長在新堡子鎮下鄉,飯派到一對老夫婦家裡,那家人吃的水要到二公里以外去挑,當時,農村生活很困難,老婦人給校長端來一碗苜蓿菜糊糊,裡邊有些許蛋花,校長吃飯時,看著兩個老人都不吃飯,只是陪著他聊天,校長已經猜出了八九分,家裡沒有啊。校長隨便吃了點窩窩頭,開了飯錢匆匆回了大隊部,這就是校長真實的經歷。六子連著抽了三根菸,長長地鬆了口氣,邊蹬著車子邊思索著,校長是怕六子猜出他就是敬愛的校長,他是在心裡心疼著他的學生啊......

六子走了一路,自責一路,回到家裡,隨便吃了點,爬上床睡了,躺在床上,看著那本書和那一元錢,就是睡不著,滿腦子裡都是校長走路蹣跚的樣子,滿腦子都是校長的模樣。隨後,每次回到家裡,看見書架上那本書,還有書裡的一元錢,他就想起了校長。誰曾想,與校長一別竟成永別,兩年後,2004年11月18日,校長駕鶴西歸了。遠在外地的六子,聽見校長去世的噩耗,他很難過,坐在柴達木盆地大風山的戈壁砂灘上,望著遠在天邊的白雲,六子心裡久久難以平靜,他又一次想起了那本《白土橋》和那一元錢車費,想起了校長。很久,很久……

寫於2016年7月22日4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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