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農民好像是用他播種的土地來著色的。”在論及米勒的畫時,梵高這句話極富象徵意味。凡高畢生都視米勒為導師,他相信在他的時代,藝術真正的人類主題是窮苦人的生活。在給弟弟的信中,梵高追問:“我問你,你在舊式的荷蘭學校裡瞭解了一個挖掘者,一個播種者沒有?他們曾經嘗試過畫一個‘勞動者’沒有?委拉斯凱茲在他的各色人等中嘗試過嗎?沒有。這位古老大師的畫中人物不‘工作’。”
礦工 120cmx90cm 2018年
畫“工作的人”,這就要求畫家不僅僅是畫一隻手,而是要畫出一種手勢;不是畫精確無誤的一個人頭,而是要畫出表情……例如,畫出一個挖掘的人抬起頭來,吃力地在風中吸氣或說話時的表情。總之一句話,真實。 2010年12月9日,“現實·超越——2010中國百家金陵畫展(油畫)”在南京隆重開幕,楊國新的油畫《豐年》,作為安徽唯一作品榮膺“百家金陵展”。該展覽由中國美術家協會與江蘇省委宣傳部等單位共同主辦,已連續舉辦了5年,定位於現實主義,反映時代,關注民生。有論者稱,現在美術界只有兩個全國性大獎,一個是5年一度的中國美術獎,另一個就是中國百家金陵畫展金獎。
豐年
楊國新的《豐年》,最令我感動的正是“勞動者的姿勢”。畫面圍繞一堆麥秸展開,呈古典三角形構圖,穩健而靈動。畫中,一個年長的農婦在勞動間隙轉身凝望,其他人正彎腰勞作。左邊一位農夫,急匆匆低頭行走,似乎要去抱一捆麥秸,或去拿一把農具……在勞動中,農民無怨無艾的艱辛,收穫時無言無語的內心豐盈,使畫面“凝結在恰當的場所中”。除去遠處一個收割機外,北方平原的農民不正是如此世世代代在彎腰勞作?麥收時節,年年歲歲的烈日下,田野不都同樣散發著麥穗、汗水交融的熱烘烘氣息?
《豐年》的主色調是橙黃的暖色,與米勒“土地的顏色”並不全然相同,這是豐收農民心中的喜悅顏色,也是一種隱喻。
皖北煤礦 120cmx90cm 2018年
在交談中,楊國新毫不迴避藝術應當展現當代人的精神風貌——安徽,一個農業大省,中國改革開放的發源地,近年來,國家一系列惠農政策,使農民得到切切實實的好處。而這其中,年年相連的豐收景象是最炫目的符號。 受蘇聯油畫影響,主題性油畫,曾一度在中國枝繁葉茂,果實累累。狹義上的“主題性繪畫”,即表現勞動大眾的理想生活、典型形象、社會貢獻和生活意義。新時期以來,由於觀念油畫、表現性油畫、寫意油畫、抽象油畫的崛起,主題性油畫日漸式微。但是,楊國新認為:“藝術為社會服務,是揮之不去的東西。只要架上繪畫在,主題性繪畫就不會消失。”
印度所見 50cmX50cm
在某種意義上,觀念有時候也是主題。不管畫什麼,畫家必須力避藝術的淺表化和符號化——這也是曾經的主題性繪畫一度被人們詬病之處——油畫既要兼顧社會功能,又要回到繪畫本身,回到繪畫的本體性和繪畫性之中。 現代藝術有關繪畫的形而上思考,引出繪畫性:即繪畫中抽離題材之外的,與當下藝術活動相關聯的意識。說到底,就是讓繪畫擺脫純粹敘事,迴歸心靈的呼吸與震顫,回到線條和色塊的自我萌發之中。
喝水的礦工 138cmx68cm
對此,作為一個深思熟慮的畫家,楊國新感悟深刻。 “我做夢都想畫張好畫,設想了很多讓自己激動的效果,但結果往往適得其反。原本那一處想處理得薄一點,最終卻畫得如泥濘一般;原本這個地方想畫得厚重、富於表現力,卻因喜歡初稿時的幾筆飛白靈動而留存最後。畫至結束,畫面效果和當初設想的完全大相徑庭……”在一篇創作談中,楊國新如此袒露心聲。 稍有繪畫經驗的人,對此肯定心有慼慼。如何使繪畫語言自律,讓畫面自己成長,的確考驗一個成熟畫家的功力。實際情況是,越是好的畫家,在創作中,越是戰戰兢兢、費解心力,正如一個詩人所言——在每個詞的深處,我參與了我的誕生。
秋漫荷塘100cmx80cm 2005年
除人物畫外,在我的印象中,楊國新先生主要還是一位卓越的意象派油畫家。在當代中國,他是較早嘗試用“寫意性”畫法,來從事山水油畫創作。 楊國新的一系列油畫山水,如《野山》、《春山夢》、《清涼臺》、《山氣日夕佳》、《溪山縱逸圖》、《雨後》等等,完全是將自我的稟賦和修為作為心靈的述說——對客觀物象進行大膽提煉和取捨,擺脫具象,以神寫形,通過淋漓酣暢的筆性和筆意,誇張色彩,簡括造型。但整體上,畫面溫潤高雅、意境深沉。 寫意油畫,重要的是必須保證高質量的油畫語言,否則就是油彩國畫。楊國新的油畫作品,筆觸洗練,肌理純正,在色彩厚薄之間,韻律、節奏婉轉而有力,因而受到業內同行的一致讚譽。他的作品曾多次參加全國美展並獲獎。2011年,作為慶祝第十六屆亞運會的一份藝術賀禮,在出版的《中國油畫典藏》大型畫集中,又收錄了楊國新多幅作品。 與一般油畫家不同,楊國新在水墨畫、書法等領域造詣均深,在人物、山水、花鳥等題材上都卓有建樹,是一個地地道道的藝術多面手。他的意象山水油畫,之所以意境深遠,詩意濃郁,溫婉動人,完完全全得益於他全面的藝術修養,得益於傳統文人畫的筆墨觀念和長久實踐。
夏 68cm*20cm 2019年
中國藝術,是一種心靈藝術,美的藝術。這種重內美、重氣韻的藝術,的確與西方的觀念藝術、大腦藝術,與西方藝術中的理性、抽象和強烈,不在一個價值系統之中。
楊國新
2002年,楊國新赴法國巴黎國際藝術城考察交流。幾個月時間,他遍訪各大美術館,面對大師的作品,心旌搖盪。但楊國新沒有迷失,而是有著更為清醒的判斷—— “德國表現主義畫家基爾希納說過:‘畫是用血和神經創作的。’不過,他又強調:‘畫要通過心靈的意志創造出來的才是美。’我不會用神經作畫,但我知道我的畫是用心血完成的……中國這片土地,正敞開胸懷,等待著藝術家們的開拓與發展。”
礦工 120cm*90cm 2018年
楊國新如此強調心靈的內在力量,一語道破了他作為一箇中國畫家的立場。的的確確,百年中國油畫,真正缺失的正是“中國心靈”。 中國目前的審美現狀異常複雜——因為各種原因,我們失去了眾多機會。假想一下,若當初一直順延林風眠的美學體系,一以貫之強調“中西融合”,確定不移地弘揚東方感受和想象,假如中國有數百個吳冠中、趙無極、朱德群、常玉,中國油畫完全可以改變世界藝術格局。
肯尼亞所見 136cm*68cm
與楊國新先生不多的幾次交往中,有一個細節使我印象深刻。2009年夏天,朱乃正先生和曹星原女士來合肥,曹女士贈給楊國新一本著作《悟象化境》。同年秋天,在楊國新主持的一次油畫會議上,他幾次提到這本書,並稱嘆該書的學術價值。 《悟象化境》,旁徵博引,學理深刻,著眼於中國文化傳統在當代油畫創作中的核心價值和活力傳承——並由此梳理出自啟蒙運動300多年以來,中國文化在西方思想體系中興衰起落的軌跡。楊國新先生,一位畫家,一位中美協理事、中國油畫協會理事、省油畫學會主席、省美協駐會主席,繪事忙碌,組織事務繁雜,他如此熱衷學術,並有著明晰、精準的判斷,使我倍感驚異,也心生敬重。
印度所見 65cm*39cm
更讓我敬重的是,楊國新先生性情溫和,正派大度,真誠仁厚,情感莊嚴,對藝術有著宗教般的虔誠。在最近一次聚會中,他自我感嘆,真想在一個大畫室裡,好好舒展開來,畫一批大幅的油畫花鳥畫…… 存在即是生存。正是基於此,凝視著梵高所畫的一幅殘破皮鞋,海德格爾可以直窺到農人勞苦的步履,荒野小徑的孤寂。此刻,楊國新的《豐年》裡,人們還在麥地裡低頭勞作,而在田野盡頭,我分明看見有一片蓊蓊鬱鬱的樹林……那裡正是花鳥的世界。 花鳥圍著勞作,恰如存在圍著生存,甘甜圍著艱辛。中國藝術,終究是一種“比德”的藝術,所謂化境,與畫家的辛勤工作、整體人格息息相關。完全可以預期,在本位迴歸之中,在互蘊共容、喻象詩化的藝術人生裡,楊國新先生會締結更多、更豐碩的精神果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