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年前,我在市政府辦公廳工作,每週會有一箇中醫專家來巡診。他儒雅的風度,診病時一絲不苟的態度,風趣幽默的風格,讓人肅然起敬。行走在路上,不少人敬仰地向他打招呼。我初識了陝西省著名的老中醫高上林。
高上林祖籍山西,出生於中醫世家,其父高子云曾為西北局保健醫生。高上林系五十年代西北醫學院本科畢業生,受家庭薰陶,繼承父業,投身中醫事業。他精湛的醫術,良好的醫德,使他深得群眾的愛戴,聲名久遠。
他是最早期全國糖尿病學術委員會西北唯一的委員、國家人社部聘請的醫療專家顧問。他歷任陝西省第七屆人民代表、陝西省保健局專家組成員、西安市政協委員、西安市勞動模範、西安市人民政府參事,並在多個醫學專業學會兼職。
2011年,國家中醫藥管理局設立了高上林名老中醫工作室,對他的學術成就和經驗進行挖掘整理,繼承發展。
2017年5月,國家表彰了百名全國名中醫,陝西省僅有兩位,高老榜上有名。
他在西安市中醫醫院工作了六十多年,始終沒有離開他熱愛的中醫臨床、教學、科研工作,直到耄耋之年仍堅持每週門診三次。雖然高老是名老中醫,他的門診掛號費始終是每人次9元,一直沒有漲價。他看病尤其喜歡用那些價廉效佳的草藥,如柴胡、半夏、厚朴等,讓老百姓看得起病,吃得起藥,切實解決他們的實際困難,解除患者的病痛。在他眼裡,醫生必須具備仁心仁術,讓廣大患者花盡量少的錢,取得儘可能大的療效。面對社會上的大處方,逐利充斥,高老常常帶著歉意地說:“醫院對我這麼好,可我沒能為它創造更大的收益,我不忍心用那些大處方。”
高老博覽醫籍,對祖國傳統醫學獨宗偏愛,對《內經》、《難經》、《傷寒論》、《金匱要略》等經典著作理解甚深,過目成誦。他衷中參西,他臨證是採用中西醫兩套診斷手段。刻苦鑽研,形成了自己獨有的臨證特色。他師古但不泥古,形成了自己的學術思想,對內科、婦科、兒科等疑難雜症有獨到的見解和出色的療效。他勤求古訓,博採眾長,大膽創新,在糖尿病、膽囊炎、冠心病等內科方面積累了豐富的經驗,先後撰寫了《消渴病併發神經病變的治療經驗》、《內經》對中醫臨床的指導意義、《高上林運用四逆散治療功能性消化不良經驗》等學術論文20多篇,多項研究獲西安市政府科技進步獎。他的專著《金匱要略心法要旨》、《和解之道——高上林60年臨床經驗擷華》,為中醫事業創造了新的輝煌,為後代留下了寶貴的醫學財富。
高老對脈學研究造詣頗深,他號脈後能準確地說出病人的病症,對病因做出準確的判斷,人稱“老神仙”。有時高老號脈後詢問我:“你的心臟有感覺嗎?”我感覺不到。但幾小時後,感覺就非常明顯了。我常驚呼:“你有前瞻性!”高老診病充滿了辯證法。有時,病人表現出的症狀是睡眠不好,但高老開的處方非助眠常用藥,服他的方劑後睡眠大為改變。他講,睡眠是表像,實質是胃火太重,胃不安睡不寧,改善了胃的功能,從根本上消除睡眠的障礙。我常因失眠找高老診病,他出具的處方無一雷同。有時是清肺火;有時是滋陰消陽火;有時是助消化;有時是安神補心,效果非常好。有一次連續失眠幾日,服了高老的藥後,一覺睡到天亮,以至於險些遲到,讓人十分驚歎中醫的博大精深。
我親身感受到高老對亞健康的中醫治療貢獻甚大。有時,人會覺得渾身無力、食慾不好。到醫院做各種器械檢查均找不出病因,但高老幾帖中藥,很快緩解各種病症,讓人精力恢復。特別神奇的是,二十年前我因膝關節退行性病變,膝蓋有積液,無法行走。醫院做了核磁共振,提出的治療方法是抽積液消炎,然後換人工關節。我找到了高老,他號脈後,沉思良久,開了兩個處方,一個是早上服用,一個是晚上服用,每隔三天換一次處方,就這樣服了三週後,積液吸收了,關節痛緩解消失了。我問他為什麼早晚兩個處方,他解釋:早上用的處方側重於活血化淤,但怕我的體質不耐熱,晚上另用一方清火維持正常循環。感謝高老保住了我的雙膝關節,至今我每天還能正常行走,神仙也!有一次,我突發急性腸胃炎,上吐下洩,竟然休克過去。高老得知後,不顧年邁,親自到家裡為我診病,處方是每天一換。止洩後,我沒有食慾,身體虛弱,高老又調整處方,送我一盒西洋參片,囑咐每天煎服,很快就調整好身體。遇到我感冒發燒,高老也是每天一個方子,從開始黃苓、雙花、連翹、柴胡齊上,到後來用生石膏、竹葉緩緩消火,直到痊癒。這些珍貴的處方我一直保存著,高老是我的救命恩人,每一張處方凝結著他一片真心,體現著他高超的醫術。
高老不僅有高超的醫術,更有高尚的醫德,他常說:醫生必須具備仁愛之心。高老在病人中有極高的威信,為了早上能掛他的號,有的人是頭天晚上睡在中醫醫院大廳裡,一個通宵裹著軍大衣。高老非常體諒患者,通常他只看半天門診,但遇上掛不上號的患者哀求,往往不停地加號。他早上上班,一直看到下午四、五點鐘,不吃飯不喝水,不上廁所。他的學生告訴我,最高記錄是高老從早上八點一直到晚上七點多,共看了148個病人。十個多小時連續診病,這對一個年邁的老人多麼不容易。有一次,我到他的診室,看見一個老年患者,囉囉嗦嗦不停地訴說,高老面帶微笑耐心地解釋。那人走後,我對他說:“真囉嗦,耽誤你的時間。”高老說:“你要理解她掛這個號多麼不易,聽其訴說,對她精神也是鼓勵和安慰。”高老對任何患者,不論年輕年老,平民顯貴總是那麼平易近人,耐心診疾問病。總是仔細認真,一絲不苟,遣方用藥。
一段時間高老因骨折停診了,他恢復門診後,許多病人見到他,淚流滿面,場面十分感人。高老對患者充滿愛心,幾十年他的專家號從不漲價,用藥低廉。高老自尊自重,從不向患者索取回報,他從不收禮和紅包,從不接受患者及家屬的宴請,表現了崇高的精神境界。他體諒患者的心情,幾十年從未休過假,經常帶病上班。八十多歲了,還對重病人上門出診。記得,那是2017年1月7日,高老生病了,多日來飯也吃不下,我去高老家裡探望他。不料敲門沒在家,打電話聯繫後才知道高老還牽掛著患者又去醫院上班了。他已89歲,病了一個多月,這是他最後一次上門診,從此他離開了自己的診室。三個月後2017年4月14日,高老走了。離開了陪伴他一生的伴侶趙玉玲,離開了思念他盼他康復的親人朋友,把無限的悲痛留給了我們。
高老不僅有高尚的品德和完美的人格,更是個慈祥的長者。他和藹可親,說話幽默風趣;他豁達寬容、處事低調,更是我們的良師益友。我曾問高老:“你想去哪裡旅遊?”他說:“我心中一直有個願望,想去河南南陽張仲景的墓,謁拜這位大師。”我們相約週末去南陽。出發那天下起了雨,高老決定冒雨出發,沒想到一出陝西進入河南境內,陽光燦爛。在張仲景的墓園,高老認真仔細地觀看展品,在大師的墓前,高老深深地三拜,表達了對張仲景的景仰之情。一次陪高老到重慶旅遊,導遊說:“我們多安排些名勝風景遊玩,渣滓洞、白公館紅色旅遊就不用去了。”高老說:“我一定要到渣滓洞、白公館去看看,這是我多年的夙願。”在這兩個地方,高老整整用了半天的時間,認真仔細地看展品、聽講解。在一位革命烈士用英文寫的遺囑前面,佇立良久。最後深有感觸地說:“這才是我這次旅遊的重點,多年的心願實現了。”在江西南昌旅遊時,八一紀念館因內部整修閉館,不能參觀。高老甚覺遺憾,一直想專程再去一次參觀紀念館。高老不是共產黨員,可他的愛黨愛國之心讓人感動,他身上的高貴品德讓共產黨員汗顏!
高老去世了,但我總覺得這是一場夢,好像夢醒過來,高老還會微笑著在我身邊。多少天來我從悲痛中無法解脫出來。他不僅醫治我的病,更是從心靈上啟迪我。每當談到一些不平世事時,高老高屋建瓴,談出自己的看法,使人耳目一新。當我為一些事想不開時,他總是用簡單的一兩句話點撥,使人茅塞頓開。當我為一些事著急時,他總是勸我:心平氣和,不要急。他不僅是醫生,更是我人生的導師。三生有幸,幸遇高老。
生活的道路上不再有高老同行,我們將獨立前行。沒有高老的日子裡,我們要更加珍愛自己。人生道路上有高老作楷模,我們風雨兼程。
來源:高老的老朋友老病人 花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