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刮了整夜,冻醒找被子,才发现被子只剩一角在床上,床小,被子大,像是一团庞然大物硬要被捻塑、塞进一个小匣子里,不跑才怪,是该换小尺码的被子了。
烤面包,先和面,面团太干可以之后加水,若是太稀却不能加面粉,因此只可起初少放水,然后酌情慢慢加。一开始就贪心的话,再做减法也于事无补。
过多的物质、过多的干系涌来,像是被一团不可言说的雾霭裹挟着身体,行动迟缓,加量、加油、加速……生活,总是在加,总是要plus,大繁若简,大成若缺,是该减掉那些多余的部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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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活的减法
花园里,有人在修剪花草,理发店里,两三顾客。头发长了,要减(剪),指甲长了,要减(剪),脂肪多了,要减(肥),泪水满了,也要减(哭),污垢多了,要减(洗)……我们总在追求轻盈的身体,却给灵魂不断加码。欲望多了,难道不该减么?“不能减,减了你就输了”,“呵呵,还认真了,我认输还不行?”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出门必戴耳机,哪怕是单曲循环,不然迈不开步;吃饭必看视频,哪怕是无聊剧集,不然吃不下饭;刷牙也要听着音频,哪怕是迎合受众的三流知识,不然觉得虚度光阴——不在同一时间做着n件事,就觉得缺点什么,就替自己不值。
也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判断一个人的阶级或是身份,不是看他创造了什么,而是看他消费了什么。在消费主义甚嚣尘上的时代,食牛油果、练瑜伽、香薰理疗,登山攀岩等是中产阶级一贯推崇的生活方式,彰显了力行者的优渥闲暇与异于常人,这些本身并无涵义的行为被赋予了高级属性。
你觉得牛油果味同嚼蜡,营养和肥肉无异,那是因为“你不懂”;你觉得登山是花钱找罪受,不如睡觉,那是因为你不够自律、境界没到,无数鸡汤文会用舒缓的语调娓娓道来:“登山是一场灵魂的修行,肉体的痛苦换来精神的升华”,“比你优秀的人,还比你努力,比你成功的人,比你还自律”,“王石爱登山,性格坚毅、目光长远的男人必定热爱群山”,“不要用你的格局和眼界,去随意评判这个世界,一个人,看不惯的东西越多,就说明这个人的格局越小,境界越低”……云云。即使你还未达到小布尔乔亚,也或多或少被中产阶级消费观洗脑。
《景观社会》告诉我们:“在消费社会,人的身份主要是通过消费来定义的。”种草、打卡、消费、拍照、发到社交平台,塑造出“景观”,供路人观摩。自觉维护身份,装备自然不能少,就像中产阶级男人的标配是年薪百万、车、房和名表;女人的标配是LA MER、Dior和LV,小孩的标配是家教、外教和游学;老人的标配是保健品、单反和出国游。
高配的人生固然令人艳羡,如果觉得太累,就算了吧。去自助餐厅,眼花缭乱,倘若没尝过的都想试试,就会吃撑。什么都想占有,殊不知,占有什么,也就被什么消耗,执着什么,也就被什么困扰,所以,胃口不大的话,就不要吃那么饱了,保持饥饿感人也会清醒很多,保持快乐的秘笈就是:做减法,less is more! 这也是以MUJI为代表的品牌所推崇的相对克制的消费观越来越得到青睐的原因。不囤积杂物就等于消除了垃圾,不过多点餐就等于消除了残羹,不立不切实际的flag就等于消除了馀念。
期待过多,生活会不堪重负,水满则溢,留白更雅。删繁就简,低配的生活也可丰盈。
2
人际的减法
时间在减去我们的寿命,减去我们在这个星球上存在的日子。年岁愈长,逗留的天数也开始倒计时,身边的亲人、朋友也越来越少,直至一个人走向彼岸。
小学,好朋友是一起上下学的形影不离,两三人的小团体容不得外人“侵略”,小别离会落泪,小矛盾会冷战,一袋妙脆角可以分享一路;中学,好朋友是可以考试帮衬的肝胆相照,一起追小说买奶茶看校草;大学,好朋友是大侃人生的心心相印,你没钱了她来救你,你失恋了她来抱你;再后来,好朋友是各奔东西各自安好的渐行渐远,生活不再有交集,谁也不愿被轻易打扰,于是,相忘于江湖。
时间像筛子,淘去杂质,剩下精粹,该留下的还是会留下,不怕打扰,也不怕被打扰,好的关系不仅有陪伴,还有呼应。留不下的,倒也不必刻意,只因对方的宴席已无你的座席,记得年少的依偎就是对旧时光最好的祭奠。
旧朋友不知你的新模样,新朋友不明你的旧脾气,人际交往,也是这样做着减法,减掉了许多人,剩下自己,在绝大多数的日子,安静地过着。
3
写作的减法
“一切都在生长
今夜我只有美丽的戈壁 空空
姐姐,今夜我不关心人类,我只想你”
对海子的这句诗过于喜欢,此刻,我不关心这个世界,只想安静地写字。
澳大利亚华裔画家陈志勇曾讲,写作用的是借来的语言,而画画用的是自己的语言。
当文字消失,就只剩下白茫茫的空寂,可惜我不会画画。
写作,用文字表达情感,但这些抒写的文字是你自己独有的东西么?或许不是,因为文字是人类共同拥有的沟通媒介,被赋权已久,被期望过多。写作,即使个人色彩再浓厚,也无法是纯粹的自我表达、主观的价值传送。
人称“变色龙”的丹尼尔·戴-刘易斯,演剧不多却部部经典,尽管不疯魔不成活的偏执让他饱受争议,但无人否认他“演什么是什么”的高超演技。借着表演,他得以用演员的唯一身份过了多个身份的“瘾”,把时间的褶皱熨平,将其延伸,在有限的个体生命中,发掘出其他个体的人生宝藏。写作如同表演,好作家又何尝不是好演员?借着写作,邂逅藏匿在这副躯体里的另一个或几个自己,也能借此多活几次。
心理学家阿德勒曾说:“我们的烦恼和痛苦都不是因为事情本身,而是因为我们加在这些事情上的观念。”写作是一种宣言,是与这个世界的对话,未知的世界永远大于已知的世界,减掉那些强加的部分,写作可以没有意义,有意味就行。鸡汤煲得太多,难免勾兑香精,食客也觉得腻,撇开那层浮沫,里面或许真的没鸡,也是,这世上本就没那么多鸡。
减(倒)掉鸡汤,喝口茶漱漱口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