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发现了大学穷室友的秘密:2020年了,还有人家里吃不起肉

我还没挤进人墙里,就听到翠莲婶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模糊听得懂她在说:“低保要是取消了,我们家该咋活啊。”

我发现了大学穷室友的秘密:2020年了,还有人家里吃不起肉

我还没挤进人墙里,就听到翠莲婶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模糊听得懂她在说:“低保要是取消了,我们家该咋活啊。”

王小年是我的大学室友,睡在我的上铺。大一开学,他穿着军绿色的外套,洗得灰白的帆布鞋,手里拎着个硕大蛇皮袋。刚到寝室的他,一副农民工的样子,着实把我吓了一跳。

“你们好!我叫王小年,贵州来的。”他的口音带着明显的乡音,不大能听懂。

开学后,我俩经常一起上课吃饭。我渐渐发现王小年的生活很单一,很少出学校,吃饭只点一个最便宜的菜和7毛米饭。后来他兼职做家教,拿到工资后,才偶尔会点其他的菜。

由于金融热的关系,我们所学的金融专业是全校录取分数最高的专业之一,我们学校也是以经济、金融和工商管理而著称。当初爸妈跟风给我填的这个专业,我心里其实并不情愿,不知道未来自己要从事什么样的工作。

某天吃午饭,我和王小年谈论到高考选专业的事,随口问道:“你怎么想跑这么远来读这个专业?”他笑着说:“我们班主任说读金融能挣大钱,所以我就来了。”他指着自己的黑眼圈,“我不想待在家那边,天天熬夜看书。”

“我的黑眼圈是熬夜看手机熬出来的,哈哈!”一旁的孙华和刘民开玩笑道。他俩在寝室是自来熟,王小年一开始面对他俩还比较拘谨,宿舍里有时发零食,他都不敢接。虽然他为人憨厚,但总是跟宿舍的人玩不到一块去。

等到了下学期,院里开始统计申请国家助学金的名单。我是班长,就招呼王小年,“那个助学金的表可以用电脑打字,你用我的电脑填好,我到时候给你打印出来,再交上去。”

王小年当时正低着看书,抬头看着我,一脸诧异,“啊?这样啊?好的。”

过了一会儿,他突然问我:“清源,这个鼠标怎么用不了了。”我停下正在玩的手游,走过去看到他一脸担心地看着电脑,表格还没有填到一半。原来是他不小心按到F6键,禁用了触控板。我帮他解开后,他明显松了口气。

大约又过了一个小时,我走到他旁边不耐烦地问:“还没好吗?小年。”

“啊!再等我一下。”他猛地站起身,神色慌乱,转头望着我,“你再等我一哈!”我被他冷不丁地撞了一下,有些生气,正准备把电脑拿回来,他嘴里一边说着抱歉一边拦着我,却还是被我将电脑一把抢了过来。

王小年;贵州省xx市xx县xx镇xx乡;是否低保人士:是。

只是看见这些信息,我就知道他慌张的原因。转过头看见脸红到脖子的王小年,我赶紧心虚地说:“对不起啊。电脑给你,你继续用,我不打扰你了。”

王小年默默接过电脑,坐回位子,不说话,也没有继续填写。

“对不起,小年。”我继续道歉。

“清源没关系,是我不好。”他背对着我,声音很小,像是在小声地哭。

在那之后,虽然我俩还是一块吃饭,但他明显比以前要沉默许多。

到了7月份,期末考试结束。几个室友想找个地方出去玩,但没人提到四个人一起去。我看着在一边默默收拾行李的王小年,问道:“要不去你家吧,听说那边景色空气都很好。”他很高兴地说:“真的吗?你们要来太好了!”

我们一拍即合,收拾了行李,决定去贵州玩几天,再回家。

坐上那趟绿皮火车,经过32个小时,出火车站的时候,我们仨多少有点后悔。

再坐了4个小时的大巴,终于到王小年的家,是在一个极偏僻的农村,路上的风景是好,可我们都失去了游玩的心思。到了晚上,凶狠的蚊子更是让人不得安宁。

他家的屋是青黑色的砖墙和灰色的瓦顶,我们从脏得发黑的木门进去,王小年的爸爸正在火炉边熬中药,黝黑的皮肤,在烟气里不停咳嗽着。他妈妈刚下班回来,一脸疲惫。看见我们进屋,两人热情地招呼我们坐下休息。

说来惭愧,我在上交助学金申请表的时候,还是没忍住偷偷看了王小年的资料,大年叔患有糖尿病和肝硬化,翠莲婶没有固定工作,到处打零工。尽管我来之前已经有过心理准备,却还是被眼前的景象震撼到了。

大年叔吃的药比较多,得分好几次吃,有时候我晚上起夜,也能碰到他正吃药。因为身体原因,他一直在家里躺着,没能出去工作。小年的妈妈在街头的一家小超市做柜员,是个性格开朗的人,闲时喜欢操着贵州普通话和我们讲一些他们年轻时候的趣事。

我发现了大学穷室友的秘密:2020年了,还有人家里吃不起肉

农村里很多无人问津的房子 | 作者图

小年没有手机,我们寝室的微信群只有三个人。待了没几天,一个室友在群里说:

“怎么没肉吃啊?这都几天了。我都馋死了。”

“我也是,小年爸妈太抠了吧,肉都不舍得给我们吃。再待下去我都要疯了。”

他们聊天的时候,王小年去给大年叔买药还没回来。我想了想,在群里说:“要不你们就说家里有事,收拾一下,我送你俩去火车站。”

他们两人随后去向大年叔道别,开始收拾行李,大年叔这两天感冒了,基本就在床上躺着,他隔着房门问我:“清源你不走?”我说,“我还不急,在这再玩几天。”

送完两个室友去火车站,回来的时候,我路过一家超市,进去买了一块五花肉。

刚回到小年家,几个邻居正吵吵嚷嚷地围在门口。我以为是小年父亲出了什么事,赶紧跑过去,却看见几个手腕挂着某某办事处袖章的女人,正拿着手机在屋子里四处拍照。

翠莲婶神情激动地跟其中一个女人说着什么,她说的方言,我听不大懂,看着她不停比划,我才明白,她是说我带来的那些东西:电脑,音响,并不是王小年的。

我喊了一声:“翠莲婶!我回来了。”

和她说话的那个女人转头看我,指着我手里的肉,质问了一句:“你们家还有钱吃肉啊?”翠莲婶看我回来了,有些如释重负,脸上带着恭敬的笑,对那个女人介绍道:这是我儿子的大学同学,屋子里的东西都是他的。

我把肉递给翠莲婶说:“阿姨,在你们家住这么久,我也不知道有什么买的。”

“太客气,你这孩子。” 翠莲婶接过肉,“另外两个同学回去了吗?我看他们的行李都带走了,本来我今天买了点肉沫,准备给你们做麻婆豆腐的。”

我正准备说话,被那个女人打断,“这样啊。”她看着那块肉,一改之前的态度,“这块肉选的好,肥瘦相间。小伙子你眼光还不错。你家是哪里的?”我回答她:“上海的。”

“哎呀!上海!好地方嘛。”女人咧开笑脸。翠莲婶在一旁跟着笑,远处站着的小年一直低着头,大年叔坐在木凳上,也是一言不发。

“幺妹,那我们就不打扰了。”女人准备离开,剩下的人跟着她走到门口,翠莲婶赶忙走上前去,拉着那个女人的手,无限感激。

作别了这帮人,翠莲婶舒了一口气:“总算走了。清源,你和小年先去玩,孃孃给你做饭。”我答应了一声,和小年回到了卧室。

小年躺在床上,脸色有些不悦,“我不喜欢拍照,她们看我的眼神,有点瞧不起人。”

“这些人也太凶了吧,每次都这样吗?”

“她们是办事处每年查低保的,每查一次就有家庭被取消低保。说不符合条件。大家都是一个地方的,被取消低保的都过得不比我家好。我家在去年九月被取消过一次,我妈跑到办事处去求刘孃孃,她才答应重新写一份申请书走一遍程序。我妈来回弄材料打证明,十一月的时候才把低保重新办下来。”

她们这些人来王小年的家,就是为了做七八月份的例行低保户检查。有人说是因为看到王小年家有电脑,去举报了他们家。

“那她们报送哪家,就能够决定保留或者取消低保户?”我忍不住问。

王小年的脸在昏黄的灯光下流露出一股愤懑,一语不发。

在大年叔和翠莲婶的挽留下,我又住了一周,本以为买的那块五花肉能派上用场,可是最后我也没在餐桌上见到它的踪影。它的去向,我也不好意思多问。

离开的那天,上火车后,我接到翠莲婶的电话:“清源啊,孃孃在你包里放了三百块钱,你赶快看看别弄丢了,回去买点好吃的。”

还不等我回话,她就把电话挂了。

新学期开学,小年凭借上学期平均分全年级前十的成绩申请了所有项目的奖学金。我们周末和晚上基本看不到他,除了上课吃饭,他基本就在图书馆和家教中心转。

寝室逢年过节会出去聚餐,孙华和刘民嘴上没个把门,我私底下给他们说过,出去吃饭要照顾一下他。所以当王小年被我们强拉去吃饭,我们仨总有一个会充大款,把账给结了,私底下三个人再把餐费平摊。

小年的自尊心强却又脸皮薄,拗不过我,更别说另外两个活宝了。不过他有时候晚上做家教回寝室会给我们带一些小吃,看着孙华和刘民抢吃的,他一边劝说着“别慌,我这里还有”,一边笑着,脸上带着一点小开心。

助学金和奖学金的申请表,都需要在我手里过,然后提交给辅导员。时间一长,加上我和王小年近乎上下课吃饭形影不离的关系。我们俩的相处确实比和其他人更深厚一些的。

小年也知道,我已经了解过他家里的情况,所以每次借电脑填表的时候也没有避开我,不会的地方直接拿来问我。我当然也开心帮忙,一旦学校里举办有奖金的比赛或者奖学金评选,我都尽可能带着他一起去。

我发现了大学穷室友的秘密:2020年了,还有人家里吃不起肉

每天傍晚和小年回宿舍的路 | 作者图

关系越来越好的期间,我和王小年吵过一次架。某天晚上,他兼职回来的路上,因为低血糖晕倒被送进了医院,医院根据他兜里的学生证才找到我们。我赶到医院的时候,他见到我傻傻地笑,我不由分说地把他训了一顿。

他倒是没回嘴,委屈地低着头。我骂过一顿,气也消了,拉着孙华和刘民劝他把晚上的工作给辞了,好好休息一段时间。

刚开始他不想答应。“你要是不辞工,那我就打电话给叔叔阿姨说说你的情况。”我假意威胁他道。“清源!”小年被我一下抓到了软肋,最终答应了下来。

自从辞了晚上的工作,小年用工资购置了一整套CPA学习资料,晚上的时间都用来备考。

我感叹他毅力过人,同时也被他激励着更加努力学习画画。

寝室里的四个人都是不开窍的类型,也没一个人谈恋爱,孙华和刘民喜欢到处玩,我想多练习画画,为以后谋个好的出路,而小年则一股脑扑在学习和赚钱上面。

今年寒假,我爸妈在浙江打工,买不到火车票,不打算回家过年。他俩让我去安徽和外公外婆过年,因为小舅大姨好几家人都要去,我不想去凑热闹,就拒绝了。

腊月二十三,我从家教中心下班,结束年前的兼职。正在地铁上,我接到了翠莲婶的电话。我赶紧接通,“阿姨,您好。”

“清源是我,我拿我妈的电话打的,拉(她)出去办事了。还有不久就要过年了,所以我提前给你打个电话拜年。祝你新年快乐啊!”

“别提了,我过年就一个人。”好久没见他,我话匣子一打开了。

“一个人?那叔叔孃孃呢?”小年问道。

“买不到火车票呗,我不想去外婆家过,准备一个人过。”我说,“你家里最近怎么样?”

“我家里挺好的。”

快挂断的时候,小年突然说,“你不嫌弃的话,来跟我们一起过年吧,家里就三个人,你来人也不多。”我想了想,觉得一个人过年也实在是冷清,就答应了他。

火车票自然是没有了,我买了机票。从飞机场出来,坐上去镇上的大巴,过了五个半小时,在他家的门口下车。

王小年没有按约好的在家门口接我。他家大门敞开着,街两边的人又都围在这里。

我扒开人群走到门口正准备进去,被一个胖大叔叫住:“你找谁?”我看向他说:“我是王小年的大学同学,来找他玩。”

“他家人都不在哩,全去了办事处,不知道弄成浪样了。”大叔拍着浑圆的肚子,叹息一声,“要我说,我们平民老百姓的,这低保取消,也没办法。小伙子进屋去等吧,拉(他)们一会就回来了,这事也不是一次两次了。”

我一听办事处,就想到那个刘姐。跑进屋放下行李箱,又跑出来问他:“大叔,办事处是不是村口第一个贴着牌子的白房子?”

“你去搞哪样?你一个外地人别去搅和这事。”胖大叔热心地提醒,但也默许了。

到了办事处一楼的门口,我还没挤进人墙里,就听到翠莲婶的声音,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模糊听得懂她在说:“低保要是取消了,我们家该咋活啊。”

“操!”我正准备冲进去,被刚看到我的小年拉住了,“别进去……”他斩钉截铁地说。

聚集在办事处的不止王小年一家人,七嘴八舌的,都在为自己争辩。

“你家娃儿都能出去赚钱,凭啥要占一个低保名额。我家比你们差多了都没有。”

“你家要不要脸,还想吃低保?你家老婆婆每个月退休工资都不少,你一天天还去打麻将,有脸哼穷。”另外一个马上反驳道。

翠莲婶指着一个顶着爆炸头的女人怒吼道:“是不是你家见不得,去乱举报的?心肠太毒了。”眼见着两人快要打起来,我和小年赶忙挤进去,爆炸头女人的巴掌刚好打到我的手臂上,大年叔赶紧上前抱住要替我还手的翠莲婶。

“打啥呢!这里是办事处。”刘姐这时从办公室里慢悠悠走出来,接着说,“低保这件事啊,我们办事处哈,也木得办法。要是哪个有问题,阔以自家去民政局反映,走正当程序。跟我这闹到天黑去都没用,大家都散了吧。”

那几个人骂骂咧咧地离开了,剩下我们四个站着。大年叔松开翠莲婶,小年上去牵住她,她看到我尴尬地苦笑了一下,说:“走吧。”

回家的路上,小年的父亲一直在咳嗽,看来是病情加重了。

翠莲婶气得没缓过来,“那个刘XX,我上次送她的那块五花肉,真当是喂了狗。”

回到家里,我们围坐在回风炉旁边,水壶噗嗤噗嗤地冒着热气。我不好开口询问什么。良久,翠莲婶回过神来:“不好意思啊,清源,让你来玩的。没想到家里出了这事。”

我赶紧说:“阿姨,我这儿不妨事的。您和叔叔也别太生气。今天这件事情,不行的话要不再去民政局看一看。”

翠莲婶把水壶提开,盖上火盖,“估计是没办法了。民政局那边贴出给低保的标准,要不就是家里有人得了什么什么癌,要不就是残废了,终身瘫在床上,才能领到低保。”

“那大年叔的情况,不在里面吗?”我问。

“我这个也算大病啊。早晚要拖成癌,到时命都快没了,领不领低保有抓子意思?我这个病折磨死人,一直要吃药吃也吃不好。”

我听着,跟着王小年一块红了眼睛。

翠莲婶拍了大年叔一把,骂他道:“马后炮,现在知道说了,在办事处的时候,屁都不吭一声。这么多年,我跑申请求人办事都靠不住你,说几句还惹哭了清源。屁出息没有,只会搅浆糊。娃儿不哭,别理你叔,他就是说说,你看他身体没那么差的。放心吧,小年带清源去房间放下行李,我马上去做饭。”

王小年起身答应,我拖着行李跟他进房间,等关上门,他一下趴在了床上,整个人将头埋在被子里,哭得很压抑。我手足无措地站在床边,说不出安慰的话,只好让他哭个够。

我发现了大学穷室友的秘密:2020年了,还有人家里吃不起肉

小年拿出泛黄的低保证明 | 作者图

晚上,小年给我拿出一些他积攒的东西,一些新旧的报纸,都是关于扶贫的报道。

小年苦笑着说,他家所在的片区实现了百分之九十的脱贫,基本实现了消除贫困的目标。

第二天,我想了很久,决定带翠莲婶去民政局专门说明这件事,希望能重新申请低保。接待的工作人员很和气,却只是暂时接下我们递上去的资料,就没了后续。

后来的几天,我们都在耐心等待。这个新年,小年一家的人都过得很苦涩。

等到了1月31号,我们又去了一趟民政局,咨询事情的进展情况。那个当初接待我们的工作人员却称,他并没有收到我们的资料。如果要重新申请,需要从办事处提交申请表,由办事处核实以后提交民政局。

无功而返的当天晚上,小年和我都有些睡不着。他对我说想快点开学,他想把晚上的家教兼职重新做起来,一个月至少将他爸每个月固定的药费填补上。加上奖学金和助学金,他再节省一点,应该可以读完大学。

就这样,我们算了一晚上的帐,叹了好几次气,竟在不知不觉间睡了过去。

后来,疫情越来越严重,我接到爸妈的电话,他们工厂宣布停工,他俩好不容易买到了火车票,我不好再继续待在小年的家里,万一滞留下来,我怕自己会成为他们的负担。

离开那天,小年一家人坚持要送我到火车站,我只得答应。即将走入进站口,翠莲婶拍了拍我的肩,说,“清源啊,这段时间多亏了你,孃孃真高兴小年有你这样一个朋友。路上注意安全,戴好口罩!”

小年只是走过来拥抱了我一下。我挥手告别,心里默默念道:“一切都会好的。”

作者城,大学生

编辑 | 蒲末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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