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美國網貸鼻祖lending club的“中國樣本”,老牌網貸平臺點融自2012年誕生之初就伴隨著令人矚目的光環,深受資本青睞。然而在互金嚴監管的環境下,點融卻遲遲未能成功上岸,清退或轉型都深陷困局,這位昔日互金行業的弄潮兒正搖搖欲墜。
近日,多位點融投資人告訴界面新聞記者,該平臺已經事實上 “延期兌付”長達數月之久,今年以來,回款資金更加稀少。
界面新聞日前實地走訪點融上海大本營發現,該公司的員工人數仍在持續縮減中,人員構成也從信貸風控為主搖頭轉向催收。這家昔日金融“獨角獸”正在轉變為“催收公司”。
界面新聞還了解到,點融近年來的項目逾期率、金額逾期率等數據持續高企,已嚴重突破監管對於“高風險”機構的紅線要求。與此同時,點融在清退方案時間表上也毫無進展,多個兌付方案都無法與出借人達成一致。這家曾經被視為“風投系”標杆的網貸平臺深陷“進退兩難”境地。
一直被視為網貸行業“優等生”的點融到底做錯了什麼?
各項逾期率直線攀升,名副其實“高風險”平臺
“我在點融還有超過三十萬元的投資款,今年以來,只有零星的債權轉讓回款,金額每次只有幾十塊。” 投資點融長達兩年的投資人小玲告訴界面新聞記者,此前,一直聯繫她的點融投資經理也在今年春節之後失聯,這讓小玲更感到不安。
投資人小玲向界面新聞記者展示的點融App回款頁面
“債轉情況是根據市場情況而定,借款人有回款就會向出借人賬戶打款。現在回款少,是因為借款人因為疫情還不上款,催收難度加大。”對於緩慢而零星的債轉回款,點融公關負責人向界面新聞記者表示,今年之前,點融催收人員能催回來一半以上,但疫情發生之後,不少老賴不再還款,能催回來的只有兩三成。
但這種解釋卻顯然讓出借人方面難以滿意,小玲表示,“我的投資標的2018年就應該到期還款了,疫情顯然是2020年的事情,不應該作為拖延理由。”
小玲展示的2018年6個月期尚未回款的投資標的
在出借人資金遲遲無法收回的另一面,是2018年年中以來網貸行業風險大爆發、形勢不斷惡化而造成的資產質量失控惡果。
早在2017年年中,上海的金融監管機構就提出“雙降” (即線下機構數量和業務規模)。2018年末,監管機構進一步對網貸機構的要求升級為“三降”(降餘額、降人數、降店面),進一步壓縮網貸行業存量風險。
根據點融在中國互金協會披露的數據,點融的借貸餘額在15個月內緩慢下降,從2019年初的103億元降至2020年3月末的的80億元。進入2020年,點融在壓縮借貸餘額方面再次趨緩。
點融自2019年以來的借貸餘額
與此同時,點融的項目逾期率從2019年初的35%上升至 62.65%,金額逾期率已經達到31.62%,總逾期金額從2019年初的13億元增至40億元,幾乎呈現直線式上升的態勢。由於逾期金額的持續增加,進一步壓縮借貸餘額的空間,也造成了逾期率迅速增長。
點融逾期金額變化
2019年1月,根據互聯網金融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P2P網貸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發佈的《關於做好網貸機構分類處置和風險防範工作的意見》(即《175號文》)規定,在高風險機構管控指引中,規定重申嚴格管控存量規模和投資人數,執行“雙降”要求,將金額逾期率超過10%的未出險機構劃分為“高風險”機構。
以該項標準來看,點融31.62%的金額逾期率已遠遠超標。截至今年3月31日,點融累計借貸金額已經達到592億元,共涉及超過15.42萬出借人和44.65萬借款人,已成為名副其實的大型高風險平臺。
催收人員佔比過半 尚無清退方案時間表
不到兩年之內,點融從一家被畢馬威評為“全球50家金融科技獨角獸公司”的弄潮兒,變成了一家主要處理存量債權、催收人員佔多半數的“催收公司”。
界面新聞記者日前實地探訪了點融位於上海黃浦區局門路的辦公室。當日,點融雖仍有百餘名員工在辦公室辦公,但有半數辦公桌面已被清空,部分工位上堆積了紙箱,另有幾個搬運工在清理辦公用品。
點融位於上海市局門路的辦公室 界面記者攝
點融位於上海市局門路的辦公室 界面記者攝
點融公關負責人向界面新聞表示,目前點融工作群中有229人,由於疫情原因部分崗位人員在家辦公未到辦公室。點融當前員工構成情況約有3/5是催收人員,而此前這部分工作主要由外包催收公司來做;還有約 1/5 為點融的客服人員,但這部分人員也相較此前大幅減少。
這一員工人數和構成情況已與一年以前大相徑庭,在2019年大幅縮減人員之後,過去一年該公司減少人數比例仍接近20%。而人員構成主力也從信貸風控搖頭轉向催收。
點融官方網站2019年4月披露數據顯示,公司總人數278人,其中信貸風險部門員工佔39.2%。
2019年3月,點融創始人、聯席董事長郭宇航在接受採訪時曾表示,點融已經通過大幅縮減線下門店和人員數量、技術團隊來壓縮經營成本。
在2017年的巔峰時期,點融曾有800多人的技術團隊、幾千人的線下團隊,而這些鋪張佈局,讓點融的轉型和裁員成本變得異常沉重。
除了普通員工之外,點融內部有知情人士表示,郭宇航、羅龍翔、武麗瑩等公司管理層的主要精力也放在了處理存量債務和出借人協商工作,管理層依然每週都會到公司處理事務。
“由於點融已經完全停止發放新投資標的,現在所有的精力幾乎都用在了處理存量上,”該知情人士向界面新聞表示,“雖然我們考慮過清退,但現在還沒有清退方案的時間表”。
該負責人表示,在過去一年時間,點融曾經考慮接觸機構資金通過自有小貸公司進行轉型的嘗試,但根據監管要求,這種轉型必須建立在兜底存量債務的條件下,而機構資金也對過往資產質量表現有很高的要求,找到有意願的資金方並不容易。
據界面新聞了解,4月18日,在出借人委員會與點融管理層的最新溝通會上,雙方對後續按本金比例混清兌付或者底層資產穿透方式兌付等方案都無法達成一致。
無論是轉型小貸還是網貸清退,點融都陷入了進退兩難的處境。
昔日資本寵兒何以至此,網貸優等生做錯了什麼?
據不完全統計,從2013年成立至今,點融共完成了包括Tiger老虎基金、新加坡政府投資公司(GIC)、渣打銀行、大連金投等知名機構領投的超過3億美元的9輪融資,被視為“風投系”網貸平臺的標杆,在網貸平臺各類排名中也一直是佼佼者。
界面新聞記者根據公開信息整理
一位前任點融高管對界面新聞表示,點融網在2018年之後出現了一系列對行業政策的誤判、轉型落實也不夠堅決,最重要的是,點融雖然是最早從事網貸行業的公司,但卻錯過了現金貸的發展黃金時期的資本規模積累,多輪融資進入的股東股權分配問題導致的管理糾紛也進一步損害了公司發展。
點融創始人郭宇航此前也坦誠,目前點融面臨的各種困難都來源於對政策形勢和行業發展預判失當,本以為點融應該能第一批拿到合規備案的預期,之後可以大展拳腳,並迅速啟動上市,一直跟著監管思路,變得有點疲於奔命。
另一位曾為點融做過多輪合規評估的第三方人士則認為,點融在融資、產品、線下資產方面均埋下多重隱患。
他表示,在資本層面,點融出身優越,曾經通過資本的力量推動企業迅速擴張,招兵買馬,但多輪融資之後的股權分散也埋下了“無人做主”的治理局面,包括創始人出走又迴歸,外籍創始人至今未再露面,幾輪股東都是以“投資公司”為主,無法在場景、業務層面給予平臺更多的支持,而發展到後期,僅僅靠股東的背景和融資款,並不能成功上岸。
2018年下半年之後,點融高管之間糾紛呈現公開化。2018年10月25日下午,點融網原首席財務官崔亞文集結一群社會人士,在點融總部辦公室毆打5年老員工緻其昏迷被送入ICU。據點融內部一位知情人士介紹,崔亞文針對的正是點融聯合創始人郭宇航一方。崔亞文則屬於點融另一位創始人CTO蘇海德的派系,兩位創始人因對“是否進行線下擴張”這一關鍵戰略問題的分歧,存有多年矛盾。2019年3月後,郭宇航才正式迴歸公司主管內部事務,蘇海德因邊境管控原因此後再未入境。
而在產品層面,上述人士分析稱,早期的“團團賺”活期產品,過於強調客戶體驗,在數據表現層面助推平臺上了新臺階,但監管對活期產品的否定評價,讓之後的“團團賺”產品面臨改造,但此時的“團團賺”已然是一個龐然大物,對平臺業務的負面影響顯現。
據點融公開披露,“團團賺”產品從2014年6月上線至2016年3月累計成交金額突破100億元,曾是點融的主打產品,投資人次為近122.5萬人,為投資人賺取了約2.7億元的收益。但實際上,該產品屬於活期產品,存在著嚴重的期限錯配和資金池風險。
2017年12月,P2P網貸風險專項整治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向各地P2P整治聯合辦公室下發了《關於做好P2P網絡借貸風險專項整治整改驗收工作的通知》(57號文),規定以活期、定期理財產品的形式對接債權轉讓標,由於可能造成資金和資產的期限錯配,認定為不合規,應予以整改,徹底將活期產品“打入冷宮”。
線下資產方面,點融基本各類資產都嘗試過,外接和自行開發的都有,但質量並不見得能夠經受考驗。線下門店的鋪開陣勢浩大,開店容易關店難,而點融在對待線下門店處理問題上也並不果斷。
自2018年下半年以來,點融不斷傳出分公司註銷、上市受阻、資產質量急劇下降等消息。點融計劃裁撤約60家線下門店,此後,2019年至今,點融已經陸續關停全部線下門店,線下門店的重資產形式不僅成為點融轉型的掣肘,也留下了不少拖欠員工工資的法律糾紛。
在上述人士看來,最重要的是,點融在發展過程中至少錯失了兩個風口:一個是現金貸,沒有發力做,或者說各類場景的小額信貸沒有及時跟上,一個是助貸,直到網貸行業應退盡退政策出臺,才開始宣稱要發力助貸業務。這兩個風口,一方面跟點融長期以來依賴線下門店開發資產有關,另一方面,也跟股東、管理層的行業趨勢判斷有關,對比同行其他機構,消費類個人貸款、助貸對接金融機構資金之類的業務模式,早已快趕快上。
他表示,總體來說,點融屬於網貸行業“班級”裡面的一個乖學生,家庭背景好、聽老師話、也很努力,但是每次重要考試,他的成績都顯得差強人意,這位曾經霸榜三甲的網貸行業領軍者,對比目前境遇,令人唏噓。
2020年是互聯網金融風險整治的第四年,也是央行定調“徹底化解互金風險”的收官之年。這家曾經的百億級網貸平臺,關乎15萬出借人的P2P平臺最終走向如何,仍值得持續關注。
文章來源:界面
作者:苗藝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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