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4年10月31日,恭新王奕䜣代表清政府与日本政府代表大久保利通在北京签订《中日北京专条》,亦称《台湾事件专约》),另附《会议凭单》一件。《北京专条》的签订,直接导致了日本1879年吞并琉球(今冲绳),并在清朝朝野引发了一场大争论——“海防”与“塞防”之争。
李鸿章:放弃新疆,专守海防
1874年12月10日,时任直隶总督、北洋通商事务大臣的李鸿章上《筹议海防折》。这道奏折即是著名的“数千年来未有之变局”和“数千年来未有之强敌”的出处。
在这道著名的奏折中,鉴于加强海防的极端迫切性,李鸿章提出:“近日财用极绌,人所共知,欲图振作,必统天下全局,通盘合筹,而后定计。”
由于“新疆各城,自乾隆年间始归版图,无论开辟之难,即无事时,岁需兵费尚三百余万,徒收数千里之旷地,而增千百年之漏卮,已为不值,且其地北邻俄罗斯,西界土耳其、天方、波斯各回国,南近英属之印度,外日强大,内日侵削,今昔异势,即勉图恢复,将来断不能久守。”
所以,他建议,“可否密谕西路各统帅,但严守现有边界,且屯、且耕,不必急图进取,一面招抚伊犁,乌鲁木齐、喀什噶尔等回酋,准其自为部落,如云、贵、粤、蜀之苗猺土司,越南、朝鲜之略奉正朔可矣。两存之则两利。俄、英既免各怀兼并,中国亦不至屡烦兵力,似为经久之道。况新疆不复,于肢体之元气无伤;海疆不防,则腹心之大患愈棘。孰重孰轻,必有能辨之者。此议果定,则已经出塞及尚未出塞各军,似须略加核减,可撤则撤,可停则停,其停撤之饷,即匀作海防之饷。”
说白了,就是放弃新疆,专注海防。
左宗棠:海防要守,新疆要收
针对“海防”与“塞防”之争,时任陕甘总督的左宗棠于1875年4月12日上《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
他认为:“今之论海防者,以目前不遑专顾西域,且宜严守边界,不必急图进取,请以停撤之饷匀济海防;论塞防者,以俄人狡焉思逞,宜以全力注重西征,西北无虞,东南自固。此皆人臣谋国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见自封者也。”
他提出:“窃维时事之宜筹、谟谋之宜定者,东则海防,西则塞防,二者并重。”
在这道奏折中,他详细分析了关外的战略形势及当时的国际环境,同时针对“钱”这个核心问题,提出了收复新疆筹饷的详细办法,并据此建议朝廷坚定出兵收复新疆的决心。
他说:“若此时拟停兵节饷,自撤藩篱,则我退寸而寇进尺,不独陇右堪虞,即北路科布多、乌里雅苏台等处恐亦未能晏然。是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则大有所妨,利害攸分,亟宜熟思审处者也。”
慈禧:左宗棠“所见甚是”!
“海防”和“塞防”的争论,李鸿章和左宗棠是其代表人物,但两人身边也有很多各自的支持者。
比如两江总督李经羲、闽浙总督李鹤年、山西巡抚鲍源深、河南巡抚钱鼎铭等人都赞同李鸿章,醇亲王弈譞、刑部尚书崇实也持此议;支持左宗棠的,则有漕运总督文彬、湖南巡抚王文韶、江西巡抚刘秉章、江苏巡抚吴元炳等人,军机大臣、总理衙门大臣文祥也坚定站在左宗棠一边。
而作为臣僚中话语权最重的恭亲王奕䜣,此时却选择了骑墙。
1875年5月3日(光绪元年三月二十八),朝廷以4岁的光绪皇帝的名义下旨:“左宗棠奏《海防塞防实在情形并遵旨密陈各折片》,所称关外应先规复乌鲁木齐,而南之巴、哈两城,北之塔城,均应增置重兵,以张掎角。若此时即拟停兵节饷,于海防未必有益,于边塞大有所妨。所见甚是!至海防之饷,据称始事所需与经常所需,无待别筹。综计各省设防,事属经始,需款较钜。若仅将购船雇船之费备用,短缺尚多。此则宵旰焦思,而尚待与各省疆臣共相经画者也。”
同一天,“命陕甘总督左宗棠以钦差大臣督办新疆军务。”(均见《清德宗实录》卷6)
在这场争论中,慈禧太后最终也站到了左宗棠一方。
争来争去争什么?
导致当年这场争论的核心,其实并不是该做什么和不该做什么的问题,而是因为“钱”。说白了,清政府缺钱。
大家都知道,在“海防”与“塞防”之争发生前,清政府刚刚经历了镇压太平天国和捻军的战争。前者耗银2.8亿两,后者耗银也超过了1亿两。
此外,一系列不平等条约导致大量赔款支出,频举外债导致大量息款支出,等等。
为了应付窘境,清政府不断“开源节流”,如开征于1853年的“厘金”就是其财政收入膨胀的重要来源。但挣的多,花的更多,财政缺口不降反升。“塞防”不能丢,“海防”也要办。
总而言之一句话——“拿钱来”。
咱们上文刚刚引用过的上谕中就说,虽然必须派兵出关收复新疆,但沿海各省筹办海防,如果仅仅是买船雇船,所费“短缺尚多”;要是开始全面筹建,也就是所谓“事属经始”,则“需款较钜”。所以,必须早晚不停地殚精竭虑(宵旰焦思),需要朝廷与各位封疆大吏共同商议办法(尚待与各省疆臣共相经画)。
收复新疆,左宗棠从光绪元年到三年(1875-1877年)共收银5847,7600两。但加上善后重建,实际的支出远不止这个数字。
据户部光绪十年(1884年)的统计,“军需而外,善后经费又每次动拨数万、数十万两不等。事权本未划一,故勇无定数,饷尤无定额。通盘计算,甘肃新疆岁饷耗近岁财赋所入六分之一。”
也就是说,从光绪元年(1875年)到新疆建省(1884年)的10年间,西征和塞防的军费支出高达七八千万两白银。
再说说海防。从光绪元年(1875年)至光绪二十年(1894年),北洋海防支出2100多万两,南洋海防支出远不及北洋,大致是其1/3。二者相加,约3000万两白银。(本节西征及海防财政数据均依据周育民《塞防海防与清朝财政》,上海师范大学学报(社会科学版)2001年1月第30卷第1期)
而就在光绪初年,发生了波及山西、直隶、陕西、河南、山东等省的大灾荒——“丁戊奇荒”。这场灾荒造成上千万的人口损失,对经济的摧残也是巨大的。
内外交困之下,财政更加捉襟见肘。
孰是孰非?
“海防”和“塞防”之争的实质,是国防前线的战略部署和国家有限财力应如何分配;争论的焦点则是收复新疆还是放弃新疆。这场争论在一定程度上体现了中国人领土观念的深层传承,并对国防领土观念的近代化有着极其深远的影响。
至于二者孰是孰非,我想引用左宗棠本人一段话来定论,咱们上文引用过的《复陈海防塞防及关外剿抚粮运情形折》:“此皆人臣谋国之忠,不以一己之私见自封者也。”
这句话什么意思呢?那就是,这都是臣僚出于绝对忠诚的初衷为国家利益谋划,而不是以个人成见为出发点的固步自封。
康涛
2020年4月10日于北京无遗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