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布朗之問說起

從布朗之問說起

蔣高明

1994年,美國世界觀察研究所所長萊斯特·布朗在《世界觀察》發表《誰來養活中國?》文章, 引起了全球巨大反響,中國政府和學術界也迅速做出了反應。布朗提出上述命題的假設是,中國在1990-2030年期間將進行持續而快速的工業化。從日本、韓國和中國臺灣的經歷來看,人口密度很高的國家和地區,因人均佔有耕地很少,工業化進程必然伴隨著耕地的大量流失和糧食的大量進口。布朗根據中國和國際發佈的統計數據,分析了中國未來30-40年間人口、人均消費水平、耕地、複種指數、水資源、化肥投入、單產和生態環境的動態趨勢,得出了“未來中國將面臨糧食危機”的結論。

對布朗的這一言論筆者是非常熟悉的。當時中國科學院接到任務,要求科學家提出應對方案。筆者供職的中國科學院植物研究所生態室還專門召開科研人員會議,為解答布朗之問尋找生態學的答案。然而,人們很快就被糧食不斷增產的信息,包括中國糧倉裡的糧食多得吃不完的好消息所鼓舞,布朗的預言再也沒有人提起了。過後不久,我們經常聽到的是這樣自豪的聲音:“中國人用7%土地養活了20%的世界人口”,彷彿中國科學家給了布朗怪論一個有力的回擊。

中國提高糧食產量的代價,是消耗了越來越多的石化物質,是動用了全球約35%的氮肥。由於地力下降,我國糧食單產最近8年幾乎沒有顯著增長,但化肥施用量卻增長了40%,每公斤化肥生產的糧食不足19公斤,這一生產效率正在以每年1公斤的速度下降。

中國每年使用農藥130萬噸,使用地膜100萬噸,為世界之最(其中中國地膜用量超過北美、整個歐洲與中亞用量總和,約佔全球的80%)。人們使用了那麼農藥有沒有控制住害蟲呢?答案是否定的。人類自己導演的“人蟲大戰”,已經歷了近一個世紀,甚至到今天為止,科學家依然不思改悔,動用了轉基因高科技技術繼續與害蟲對抗,他們成功了嗎?他們能夠成功嗎?

1874年,一個名叫席德勒的德國學生像往常一樣走進實驗室。不知什麼原因,內心煩躁的他竟合成了一種油脂性淡乳白色的粉粒,還有一絲芳香氣味。他哪裡知道,就是這些小粉粒60多年後被重新發現,並由此而改變了整個世界的害蟲防治史。1939年,瑞士某化學公司的繆勒(Paul Muller)博士,偶然發現席德勒合成的化合物具有顯著的殺蟲性能。他在馬鈴薯甲蟲上試驗,取得前所未有的防治效果——殺蟲率達100%!這種“神藥”全稱叫2,2-雙(對氯苯基)-1,1,1-三氯乙烷,簡稱DDT,是拉丁文“二二三”各第一個數字的縮寫。DDT在害蟲防治方面功不可沒,僅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至少幫助5億人從瘧疾中死裡逃生。其發現者繆勒博士,也因此榮獲1945年諾貝爾化學獎。

二戰結束後,DDT作為殺蟲劑在世界各地廣泛推廣,人們看到了有機合成殺蟲藥劑的巨大潛力。繼DDT之後,又相繼開發了 “六六六”、“毒殺芬”、“滅蟻靈”等高效有機氯殺蟲劑;“敵敵畏”、“辛硫磷”、“樂果”等速效有機磷殺蟲劑;“西維因”、“巴丹”、“殺蟲脒”等有機氮殺蟲劑;“代森鋅”、“敵克松”、“滅菌丹”等有機硫滅菌劑;“田安”、“退菌特”等有機砷滅菌劑;“滅多威”等所謂高效低毒氨基甲酸酯類殺蟲劑。還有眾多的殺蟎劑、殺線蟲劑、殺鼠劑、除草劑、殺菌劑等等,化學農藥幾乎覆蓋了病蟲草害防治的所有領域。

在化學農藥問世之初,毫無準備的害蟲被殺的潰不成軍。然而,道高一尺,魔高一丈,害蟲對農藥進行了頑強的抵抗,產生了強烈的抗藥性。1980年,全球報導的抗性昆蟲有432種,1989年這一數據更新為589種,其中392種為農業害蟲。農藥大量使用,益蟲、益鳥、蛙類、蛇類跟著遭殃。生活在農田附近的雉雞、野鴿、鵪鶉、草原雲雀、家雀等大量消失,禿鷲、紅尾鷹等大型鳥類也因捕食中毒鳥後,引起二次中毒。目前,全世界已經有三分之二的鳥類繁殖力下降。成蛙因吞食有毒昆蟲而中毒身亡,就是小小的蝌蚪也難逃厄運。

農田益蟲對農藥的反應,往往比害蟲更敏感,受到的傷害也更大。同樣命運的還有稻田裡的蜘蛛,當多次使用化學農藥防治稻飛蝨後,先消滅的不是飛蝨而是飛蝨的天敵蜘蛛,因而造成後期稻飛蝨暴發。草叢中的野兔、樹上的松鼠、水裡的魚蝦、土壤中的蚯蚓、花朵旁的蜜蜂、養殖房內的家蠶也都無一逃脫農藥的毒手,甚至連遠在南極,足不出洲的企鵝也沒能躲過DDT的侵害。

更另人擔憂的是,人們不從生態失衡的源頭找原因,而在害蟲雜草大量出現後繼續採取對抗的做法。將殺蟲的Bt基因轉移到作物中,使作物細胞成為“農藥製藥廠”,再配合專門的農藥,內外夾擊害蟲;對於雜草,則採取更致命的草甘膦除草劑,僅保護抗草甘膦的轉基因作物,對其它綠色生命統統殺死。進入到生態環境、糧食甚至人體中的草甘膦,其危害根本不對公眾說明。

人類要在地球上可持續生存下去,必須搞好與大自然的關係。科學技術是第一生產力,但同時也是第一破壞力。沒有了生態系統的呵護,人類社會也必將崩潰無疑。我們要接受瑪雅文明消失的教訓,接受最近幾十年來“重發展、輕保護”造成各種生態失衡的教訓,重新回到生態平衡的正確軌道上來。中國有沒有糧食危機?如果我們不能正視中國農田嚴重生態失衡的嚴酷現實,不能正視農民紛紛棄耕進城去打工的殘酷現實,不能正視大量依靠進口轉基因糧食來滿足“十三連增”虛榮心的冷酷現實,那麼中國人今後肯定要在吃飯問題上栽跟頭。

但願我的上述擔憂是杞人憂天。當我們咀嚼著殘留了農藥、化肥、除草劑、轉基因成分的食物時,是否回過頭看看走過的追趕英美的農業之路,是不是可持續的。我也希望那些有良心的農業科學家尤其是轉基因科學家,能夠放下高傲的頭顱,讀一讀書中的文字,在找到更好的回答布朗之問和“蔣氏之憂”之前,再來嘲笑我的“無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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