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是邻居四姑家的女儿。
四姑是个麻子,但小小却生得白净可爱。
“四姑,小小在屋里没?”
四姑在井边打水,井口很小,水面每低,四姑跪在井沿上,一只手抓着井沿,一只手拿瓢探着身子往水面上够,大半个身子都埋在井口里,只看得见一个肥大的屁股高高翘起。
“四姑,小小在屋里没?”我以为四姑没听见,就站在井沿上等她一瓢一瓢地把两个水桶装满,又问。
四姑没有看我一眼,一张麻脸拉得老长。
我怯怯地站着,目送四姑担着两桶水嘎吱嘎吱走远了去。
我不知道四姑不理我是不是因为我妈骂她是生不出儿子的四麻子,或者只是因为我家的狗又咬死了她家的鸡仔。但是我跟小小还是玩在了一起。
我站在磨盘上喊:“小小,过来耍!”
一会儿,小小就噼噼啪啪地跑来了。
小小穿着条粉红色的裙子,裙摆刚刚没过膝盖。小小跑过来时,就像一只粉红色的蝴蝶飞过来。
飞过来的小小歇在我面前,喘着气,漆黑的短发刚齐脖颈,发梢儿向内弯进去捧着红扑扑的小脸蛋儿,亮闪闪的眸子像两只大蝌蚪在水里游。
小小把两只肥嘟嘟的小手举到我眼前,摊开的手心里有两颗花生或者一颗水果糖。
小小说:“牧哥哥,给你!”
我拉着小小在田埂上跑。我们把刨来的地瓜切一堆就是菜,我们把泥巴碾成粉就是饭,我们把桐子树叶卷成个喇叭口乘上水就是汤。
小小喊:“牧哥哥,回来吃饭啰!”
我扯着嗓子应:“回来啰!”
正在田里插秧的姑姑婶婶们差点笑断气。
“牧娃子,小小是你老婆哇?”
“牧娃子,你老婆煮的饭好吃不?”……
我摸着后脑勺咯咯咯地笑,小小把“饭"端在手里也咯咯咯地笑。
我们还在冬水田里抓鱼。冬水田里烂泥巴深,水直淹过了胯,我站在田里就相当于游泳。
小小不下田,小小在田埂上守着我脱下的鞋。
我在水里乱摸,故意激起些水花,一惊一诈地叫:“差点抓住条大鱼”,小小信以为真,拿着水盆在田埂上左边右边的跑。
鱼是抓不到的,连虾都没有。裤子倒是弄得满是泥水,躲在苞谷林子里不敢回家,等小小溜回去,把晾在院坝里的干净裤子偷来换。
小小跟我耍了回去不是挨打,就是挨骂。我进屋刚捧上碗就听到四姑的骂声,“你个没用的丫头片子”。小小在尖声地叫唤。
第二天早上我又站在磨盘上喊:“小小,过来耍!”,然后看着一只粉红色的蝴蝶,飞了过来。
后来我上了小学,小小也进了幼儿园。
再后来我上了中学,小小辍学了。四姑给小小生了个弟弟。
再再后来我师范毕业后回去,刚一下车就碰到了小小。小小站在我身后喊了声“牧哥哥”,我转过头去看了她半天还不知道她是小小。
那哪是小小呢,黄黄的脸,黄黄的发梢尽是分叉,站在那里满是老茧的手不知道该往哪里放。
那可真是小小呀,大眼睛里两只蝌蚪还在来回地游。
小小背着个背篓,背篓里坐着个娃,娃正吃着手指,吃得满下巴都是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