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如果可以跟母親做朋友,

那真是福份。她不只是你媽,

她有名有姓,她有性格,

她有脾氣,她有傷心的時候,

她有她內在無可言說的慾望。

......我後悔,

為什麼在

你認得我的那麼長的歲月裡,

沒有知覺到:我可以,我應該,

把你當一個女朋友看待?

......

這世界上,本沒有什麼天長地久,

所以,你必須把此時片刻,

當做天長地久。”

——龍應臺


今天,和朋友們分享龍應臺的新書《

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被稱為“讓人流淚最多的一本書”,看哭了很多人。

美君是龍應臺的母親,今年93歲了。

龍應臺18歲時,她的父親認為女孩子將來去讀師專,做個小學老師最好,但母親美君卻跟丈夫說:“女兒要上大學,如果她不讀大學,以後就會跟我一樣。”

龍應臺的學費,甚至是母親去借來的。龍應臺說:“她好像沒覺得我是個女孩子。很可能是她希望我能夠盡其所能地發揮我的才能,因為她自己的才能沒有得到這個機會,時代不允許她發揮。”

十多年前,母親美君被確診為認知症,已經認不出、記不得自己的女兒龍應臺。去年,65歲的龍應臺搬到母親身邊、全天候照顧母親。

在這期間,龍應臺記錄下了照顧母親過程中的感悟、尤其是她的自我反省、遺憾與悔恨,寫成了這本書。她寫道:

當你還健步如飛的時候,為什麼我不曾動念帶你跟我單獨旅行?為什麼我沒有緊緊牽著你的手去看世界,因而完全錯過了親密注視你從初老走向深邃穹蒼的最後一里路?

為什麼我願意給我的女朋友們那麼多真切的關心,和她們揮霍星月遊蕩的時間,卻總是看不見我身後一直站著一個女人,她的頭髮漸漸白,身體漸漸弱,腳步漸漸遲,一句抱怨也沒有地看著我匆忙的背影?

過去的15年裡,無論教書、寫作還是從政,無論在哪個城市駐留,龍應臺始終堅持每兩個星期到屏東鄉下陪伴美君,不曾中斷。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兩週一次的屏東之行,來去匆匆。美君的日常活動必須藉助輪椅,而她早已失語,再無法與女兒交流。龍應臺常常只是坐在母親身邊,看著自己手上的書或手機。

“在這個世界上,對你最重要、恩情最深的那個人,正在度過她人生中最後不知還有幾天的時光,你到底還在做什麼呢?”

一次禁語禪修突然讓她頓悟,過去兩週一次的屏東探母,不過是一個不誠實的假動作。

“我無法讓你重生力氣走路,無法讓你突然開口說話,無法判知當我說‘我很愛你媽媽’時你是否聽懂,但是我發現有很多事情可以做,而且只有留在你身旁時才做得到。”

2017年8月,龍應臺搬到了小鎮潮州,日夜陪伴在美君身邊。每當看護霧米把美君帶到寫作室,她就讓美君坐在書桌旁邊的沙發上,在自己的視線之內。

忙於寫作時,她會給美君戴上耳機,聽周璇的老歌和家鄉的越劇,因為“聲音是一個人最後才會忘記的東西”。

在寫作的過程裡,龍應臺重新認識了自己的母親美君:“聰明極了,又非常的有個性”。

美君自小是一個大小姐,愛美且講究,出門一定要穿旗袍。她穿的緞質旗袍,開襟裡頭要塞一條小小的白色的手絹,而且一定要灑香水。

但一路顛沛流離來到臺灣後,為了讓幾個孩子都能上學,在龍應臺14歲時,美君成了一個織魚網的婦人,她脫下最愛的旗袍,打著赤腳,坐在骯髒的水泥地上,手上織出了厚厚的繭。

她也去養豬,做很粗的勞動,穿著套鞋,踏進小河裡去割草。她什麼都願意做,因為深愛自己的兒女。

如果用今天的話來說,其實美君是一個女性主義者,只是她的年代沒有這樣的說法罷了。這本書,是龍應臺關於老與死,關於陪伴的“一種懺悔,或是太遲的覺悟”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龍應臺父母與子女的合影

給美君的第一封信

文|龍應臺

很多年以來,當被問到“你的人生有沒有一件後悔的事”,我多半自以為豪情萬丈地回說:“沒有。決定就是承擔,不言悔。”

但是現在,如果你問我是否後悔過什麼,有的,美君,我有兩件事。第一件事發生的時候,你在場。

陽臺上的玉蘭初綻,細細的香氣隨風遊進屋裡。他坐在沙發上。他愛開車帶著你四處遊山玩水,可是不斷地出車禍。這一回為了閃躲,緊急剎車讓坐在一旁的你撞斷了手臂。

於是就有了這一幕:我們三人坐在那個黃昏的客廳裡,你的手臂包紮著白色紗布,悽慘地吊在胸前。

你是人證,我是法官,面前坐著這個低著頭的八十歲小男孩,我伸手,說:“鑰匙給我。”

他順從地把鑰匙放在我手心,然後,把準備好的行車執照放在茶几上。完全沒有抵抗。

我是個多麼明白事理又有決斷的女兒啊。他哪天撞死了人怎麼辦。交出鑰匙,以後想出去玩就叫出租車,兒女出錢。後來才知道,我是個多麼自以為是、粗暴無知的下一代。

你和他這一代人,一生由兩個經驗鑄成:戰爭的創傷和貧困的折磨。那倖存的,即使在平安靜好的歲月裡,多半還帶著不安全感和心靈深處幽微的傷口,對生活小心翼翼。

一籃水果總是先吃爛的,吃到連好的也變成爛的;冰箱裡永遠存著捨不得丟棄的剩菜。

我若是用心去設想一下你那一代人的情境,就應該知道,給他再多的錢,他也不可能願意讓出租車帶著你們去四處遊逛。他會斬釘截鐵地說,浪費。

從玉蘭花綻放的那一個黃昏開始,他基本上就不再出門。從鑰匙被沒收的那一個決斷的下午開始,他就直線下墜,疾速衰老,奔向死亡。

上一代不會傾吐,下一代無心體會,生命,就像黃昏最後的餘光,瞬間沒入黑暗。

第二件後悔的事,和你有關。我真的可以看見好多個你。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龍應臺和美君(書中照片)

我看見一個扎著兩條粗辮子的女孩,跟著大人到山上去收租,一路上蹦蹦跳跳,時不時停下來採田邊野花,又滔滔不絕地跟大人說話,清脆的童音和滿山嘹亮的鳥鳴交錯。

我看見一個穿陰丹士林旗袍的民國姑娘,在綢緞鋪裡手腳利落地剪布賣布,儀態大方地把客人送走,然後叉腰跟幾個蠻橫耍賴的士兵當街大聲理論,寸步不讓。

我看見一個神情焦慮的婦人手裡緊緊抱著嬰兒,在人潮洶湧的碼頭上盯著每一個下船的男人,尋找她失散的丈夫;天黑時,她蹲在一條水溝邊,拎起鐵錘釘釘子,搭建一個為孩子遮雨的棚屋。

我看見一個在寒冬的清晨躡手躡腳進廚房做四盒熱便當的女人。我看見一個姿態委屈、語調謙卑,為了孩子的學費向鄰居朋友開口借錢的女人。

我看見一個赤腳坐在水泥地上編織漁網的女人,一個穿長筒雨靴涉進溪水割草餵豬的女人。

我看見一個對丈夫堅定宣佈“我的女兒一樣要上大學”的女人。我看見一個身若飄絮、發如白芒的女人,在丈夫的告別式上不勝負荷地把頭垂下……

我清清楚楚看見現在的你。你坐在輪椅中,外籍看護正在一口一口餵你流質的食物。

我坐在你面前,握著你滿布黑斑的瘦弱的手,我的體溫一定透過這一握傳進你的心裡,但同時我知道你不認得我。

我後悔,為什麼在你認得我的那麼長的歲月裡,沒有知覺到:我可以,我應該,把你當一個女朋友看待?

女朋友們彼此之間做些什麼?我們常常約會——去看一場特別的電影,去聽一次遠方的樂團演奏,去欣賞一個難得看到的展覽,去吃飯,去散步,去喝咖啡,去醫院看一個共同的老友。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我曾經和兩個同齡女友,清晨五點摸黑到寒冷的擎天崗去看日出怎樣點亮滿山芒草。我曾經和幾個年輕的女友在臺東海邊看滿天星斗到凌晨三點。

我曾經和四個不同世代的女友在沙漠裡看檸檬黃的月亮從天邊華麗升起。我曾經和一個長我二十歲的女友在德國萊茵河畔騎腳踏車,在紐約哈得孫河畔看大河結冰。

我有寫信的女友,她寫的信其實是一首一首美麗的詩,因為她是詩人。我有打電話的女友,因為她不會用任何電子設備溝通。

她來電話時只是想說一件事:我很“悶”;她說的“悶”,叫作“寂寞”,只是才氣縱橫的她太驕傲,絕不說自己寂寞。

有一個女友,從不跟我看電影聽音樂會,但是一個月約吃一次午飯。她是我的生活家教,每次吃飯,就直截了當問我有沒有問題需要指點。

令人驚奇的是,她每次的指點,確實都啟發了我。她外表冷酷如金屬,內心又溫潤如白玉。

而你,美君,從來就不在我的“女朋友”名單裡。你啊,只是我的母親而已。

一旦是母親,你就被拋進“母親”這個格子裡,定格為我人生的後盾。後盾在我的“後面”,是保護我安全、推動我往前的力量,但是因為我的眼睛長在前面,就註定了永遠看不到後面的你。

我很早就發現了這個陷阱——我是兩個兒子的“後盾”;在他們蓄勢待發的人生跑道上,嵌在“母親”那一格的我,也要被“看不見”了。

所以,十五年前我就開啟了一個傳統——每一年,和他們一對一旅行一兩次。

和飛力普曾經沿著湄公河從泰北一路南漂到老撾,也曾經開車從德國到法國到意大利到瑞士,跟著世界盃足球賽一場一場地跑。

和安德烈曾經用腳步去丈量京都和奈良的面積,磨破了皮,這個月我們即將啟程去緬甸看佛寺,一個一個地看。

兩個人的旅途意味著什麼?

自由。

如果我去探視他們,他們深深陷在既有的生活規律裡,腦子塞滿屬於他們的牽絆,再怎麼殷勤,我的到訪都是外來的介入,相處的每一個小時都是他們努力額外抽出的時間,再甜蜜也是負擔。

兩個人外出旅行,脫離了原有環境的框架,突然就出現了一個開闊的空間。這時的朝夕陪伴,並肩看向窗外,探索人生長河上流動的風光,不論長短,都是最醇厚的相處、最專心的對待。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十五年中一次一次的單獨旅行,我親密注視著他們從少年蛻變為成人,他們親密注視著我從中年踏進了初老。

有一天走在維也納街頭,綠燈亮時,一抬頭看見燈裡的小綠人竟然是兩個女人手牽手走路,兩人中間一顆心。維也納市政府想傳達的是:相愛相婚的不必是“兩性”,兩人,就夠了。

停下腳步,人們不斷地從我身邊流過,我心裡想的是你:

當你還健步如飛的時候,為什麼我不曾動念帶你跟我單獨旅行?為什麼我沒有緊緊牽著你的手去看世界,因而完全錯過了親密注視你從初老走向深邃穹蒼的最後一里路?

為什麼我把自己從“母親”那個格子裡解放了出來,卻沒有解放你?

為什麼我願意給我的女朋友們那麼多真切的關心,和她們揮霍星月遊蕩的時間,卻總是看不見我身後一直站著一個女人,她的頭髮漸漸白,身體漸漸弱,腳步漸漸遲,一句抱怨也沒有地看著我匆忙的背影?

為什麼我就是沒想到要把你這個女人看作一個也渴望看電影、喝咖啡、清晨爬山看芒草、需要有人打電話說“悶”的女朋友?

我抽出一張溼紙巾,輕輕擦你的嘴角眼角。你忽然抬頭看我——是看我嗎?你的眼睛裡好深的虛無,像一間屋子,門半開,香菸繚繞,茶水猶溫,但是人已杳然。我低頭吻你的額頭,說:“你知道嗎?我愛你……”

那是多麼遲到的、空洞的、無意義的誓言啊。所以我決定給你寫信,把你當作一個長我二十六歲的女朋友——儘管收信人,未讀,不回。

今年最催淚的一本書:龍應臺寫給特殊的“女朋友”

來源:《天長地久:給美君的信》

作者:龍應臺

出版社:湖南文藝出版社

出版時間:2018年7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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