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以為,外公能活到108歲。
卻卒於2019年9月9日上午9點44分。距離他89歲生日還有14天。
走的那天,因為事發突然,加之距離較遠,我和媽媽以及小姨三人,只能圍著手機,在視頻中看他最後一眼。
親眼目睹親人離世,是世界上最殘忍的事,但偏偏又不願錯過這最後的相見。那一刻,多想讓時間定格啊,好將他的音容笑貌永遠刻印在心裡。
打出生起,我就沒有爺爺奶奶和外婆,除了父母,給了我最多愛的人就是外公。
我的名字是外公起的,聽外公說,當他看到襁褓裡弱小的我,心裡只有一個念想,就是希望我能健健康康平安長大。所以,名字裡有一個”健“字。
因為不喜歡上幼兒園,五歲的時候,父母工作太忙無暇管我,就把我送到外公家,外公那時作為技術人員,駐守在開採銅礦產的大山裡,我就跟著他在山裡讀學前班和一年級。
當時對山裡的每一樣動物都非常感興趣,每晚睡前都會纏著他,讓他給我講各種毒蛇的故事、狼的故事、狽的故事,雖然每次都講的一模一樣,但就是百聽不厭。
山裡條件比較艱苦,冬天雖冷,但穿暖和點也沒什麼。可是到了夏天,就不那麼好辦了。為了讓我每天洗上澡,外公親手做了一個淋浴桶—一個紅色的塑膠桶,桶底中間挖一個小洞,用一根小竹籤堵著,裝滿適宜溫度的水,掛到廁所的房頂上,洗的時候把竹籤抽出來。
外公愛乾淨,至今還記得廁所裡那股濃濃的列素水味。
在山裡住了兩年,經歷了三次地震,最嚴重那次,洗臉盆裡的水都被晃的濺了一地。外公用被子捲起熟睡的我,在外面一直站到天亮。
那時山裡建了一個露天電影院,天氣暖和時,每逢週六,都會放映電影。有一次週五放學,正在看電影預告的時候,被一個比較頑皮的小夥伴推了一下,下巴直接磕在了水泥地上。當時流了好多血,因為驚嚇過度,縫針的時候都沒哭。晚上,外公擔心我做噩夢,抱著我一夜未眠。
小學二年級,外公退休,和我一起回到了城裡。負責給我輔導功課和接送上下學。在他眼裡,我這個大外孫女什麼都好。即便我在老師眼裡是個不愛做作業的壞學生。他也會在簽字一欄寫上大大的優。媽媽每次批評我,外公都會替我擋箭,因為他覺得作業完成度並不能用來評判一個學生好壞。
上大學的第一個十一假期,我本打算自己坐火車回家,誰知和我媽打電話的時候,被他聽到了,他不放心我一人坐火車,便偷偷瞞著我媽,坐了一夜火車到學校來接我。
當時我正和室友在餐廳吃飯,接到宿管阿姨的電話,趕忙回去,遠遠就看到揹著軍綠色大包,站在宿舍門口等我的外公,不知怎的,就紅了眼眶。
那時外公心臟已經不太好了,媽媽不放心,第二天也趕了過來。但找他的時候,卻聯繫不上了。我和媽媽在宿舍裡乾著急,準備吃完午飯去報警,誰知在回族食堂裡碰到了他。
他手機沒電了,充電器在軍綠色的包裡,包放在了我宿舍。他為了不耽誤我上課,就沒來找我。
都說外公最疼舅舅家的弟弟,但其實,他早就把更多的愛給了我。
工作以後,因為公司在外地,我只能週末回家,平時一個人住在租的房子裡。外公幾乎每天都要給我打電話,電話裡總是各種交代:一個人住睡前要把門鎖好,女孩子下了班不要到處亂跑…
每次週末回家,他都會提前買好我愛吃的水果零食。他總說:這樣才能感受到家的味道。外公每年過年都會給我壓歲錢,即便是結了婚生完孩子,也依舊如此。
外公最後的三年是在舅舅家度過的。
那時候的他因為腰傷,生活已經不能自理了,恰巧媽媽的腿傷復發,為了方便照顧,舅舅就把他接走了。
到舅舅家的第二年,外公被診斷出患了阿爾茨海默症。外公本就是個很挑剔的人,一輩子固執的緊。患了病的他,更是如此。
非要省吃儉用,給表弟攢學費。耳朵聾了,給他買了助聽器,他卻把助聽器丟在馬桶裡。整天吐痰吐的地上到處都是,還像個小孩子一樣霸佔著電視。媽媽給他買的衣服,也總是各種挑剔。小姨擔心舅舅長時間照顧太累,想把外公接到她那住一段,外公卻說:”我不去,山裡有土匪。”
唯獨對我不一樣。我給他買的帽子、圍巾、手套,從來都說好,就算髒了,也捨不得取下來。逢人就說:”這是我大外孫女給我買的,可暖和了。“
三年中,我依舊保持著每週末回家的習慣,而外公每逢週五晚上,都會讓舅舅撥打視頻電話,要看看他大女兒、大外孫女、還有重外孫子。週六日也是如此,有時候一日三次,有時兩次,有時一次。每次都捨不得掛電話,生怕自己忘記什麼。
視頻裡,大多數情況下,他都會戴著我給他買的黑色鴨舌帽,笑眯眯看著我們,整個人都散發著老來的可愛。
外公去世的前一個月的週五,很意外的沒接到他的視頻電話。詢問下才知道他住院了,剛開始以為他和以前一樣,只是寫日常的毛病,舅舅給他調養一段就好了。我和媽媽本打算處理完手頭的事,去看他,誰知道還沒走,就收到了都到外公病危的電話。
這世上,又一個愛我的人去了。從今往後,再也看不到外公的老來笑了,再也聽不到他叫我的名字,聽不到他咳痰的聲音,聽不到他拄著柺杖,走路擦擦的磨地聲。
如果有下輩子,希望他還能做我最親愛的外公,我還能像小時候一樣,依偎在他懷裡聽他講蛇的故事、狼的故事、狽的故事……
最後送上永遠愛你的大外孫女最後的祝詞:倆一倆海,印蘭拉乎,穆罕默頓,賴蘇論拉黑(清真言)。
外公一生都喜歡低調,此刻我用最平淡的語言寫下這篇記,他應該會喜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