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爸，干什么呢？这几天怎么样？有没有啥不舒服的？”
“挺好，没啥。你缺钱不？我发了退休金了，给你转点？”
“不用。你尽量别喝酒啊，你那胃得养着。”
“知道了。你孩子幼儿园多会开学？你们别老琢磨着给他攒学费，我每个月给你转上一千五吧，我留下一千够花了。”
“真不用。过几天我带你去体检体检吧，你这上岁数了，每年体检一次多好。”
“回头再说吧。对了，我一会给你转钱啊。”
……
这是我和父亲的日常对话。年前父亲回了县里的老房子，几个月了也不想回来。那里有能和他喝酒吹牛的老哥们，有一出门就能打招呼的邻居，父亲喜欢那样的生活，颇有些乐不思蜀。
父亲的身体很健朗，可毕竟岁数在那摆着，我常和他说，每年去做上一次体检，花不了几个钱，就当买个心安。父亲总是以各种理由推脱，也不怪他，他那个年代的人有着特有的倔强，尤其是对体检十分抗拒，觉得兹要去检查身体，没毛病也得检查出来毛病，简直就是浪费钱。
前一阵子和父亲视频，他自豪的告诉我，昨天和两个叔叔一起喝酒，三个人喝了一箱子。我听了也没觉着怎样，老哥几个没啥爱好，喝点酒图个乐，也挺好。我还调侃的问父亲：“怎么想起来喝啤酒了？”父亲说，“没喝啤酒啊，不爱喝那玩意，喝的白酒。”我听了直接晕倒，“老爷子，您这哥几个不是喝酒，是想吓死我呀。”
放在以前，我是不会对父亲喝酒有任何感觉的。一来是父亲有量，两斤以内的白酒就是喝着玩；二来我对父亲还没有关心如现在般关心。
说起儿子和父亲的关系，可能很多人和我一样，三十岁之前和父亲根本说不了几句话就会争吵。做学生那会，朱自清的《背影》是需要背诵的课文，当我们的老师在讲台上快讲出泪水的时候，下面坐着的我愁苦的是这课文真长，难背。
也不是不懂“父爱如山”这几个字，可明白归明白，真到了现实生活中，我的父爱如山就有点“麻烦”了，是真的麻烦。父亲从来不会动手打我，他对我的爱的表达方式就是激励。无奈他水平有限，激励的形式就是拿别人来刺激我。
于是，我的亲戚、邻居家的孩子，全成了我的榜样。当我考了全班第一名时，父亲就会说某某人家的孩子是全年级第一；当我考了全年级第一以后，父亲就会说某某人家的孩子能帮家里干活；最让我受不了的是，每当我在学校被别人欺负后，父亲也会列举几个别人家的孩子会打架。那时我想，可能在他的眼里，我终究是一无是处。
每当父亲教育我，给我举例的时候，我特别盼望他能打我一顿，就是那种利利索索的打，打完了他去喝酒，我去看书，总好过他没玩没了的唠叨。
待到我成年后，就不会老老实实的听父亲唠叨了。爷俩一见面，三句话必然争吵，他说我没用，我说我没用都是被你天天和这个比和那个比造成的。这种矛盾是解不开的，他有习惯，我有心结。
解决父子间争吵的最好办法就是时间。直到有一天，他说不动了，我不想吵了。父亲说不动是因为他老了，我也开始变老，很多事情能想到一块去了；我不想吵了是因为我有了自己的孩子，体会到了父亲当年心中的望子成龙。
父亲和我，在第三代人出现后，终于和解。和解后的我们，依然没啥共同语言，可能唯一能聊到一起的，就是钱。
钱对男人来讲，是责任最直观的体现。作为普通人的父亲，一辈子就为钱着急了。想让家里人过的好，想让自己有点“面儿”，所以父亲努力的赚钱，不多，却让一家人衣食无忧。而现在，延续家族普通人身份的我，经常为钱发愁。上班工资少，副业做不好，心里还挺焦虑。这事没法和媳妇孩子说，那纯粹是没事找事。也不能和朋友同事说，遇到关系好的，陪着你感叹几句，遇到有坏心眼子的，没准还能来个落井下石。想来想去，也只好和父亲说了。
男人一听“钱”字，就两眼发光，老男人也不例外。我和父亲一起说着赚钱艰难，也偶尔眼红别人发家容易，爷俩一盘油炸花生，一瓶草原白，再来几颗咸鸭蛋，聊过了大雪纷飞的冬，聊到了寒雨料峭的春。
聊出的结果就是：父亲要给我钱。说实在的，我对“啃老”并无反感。咱中国人一辈儿辈就是这么过来的，父母可着自己的条件给孩子物质，没啥不对。如果父母只能给你十块，你非要一百，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父亲早年下岗，一直自己交着保险，退休以后工资不高，二千六七。做了半辈子小买卖，也攒下了几个钱。不知道为什么，在父亲的眼里，我很穷。按理说，我的日子只是不宽裕，真没到穷的地步，可父亲总觉得我比别人过的次。所以，拿我和别人家的孩子比了几十年的父亲，又想开始资助我比下去。
可能是和父亲聊天时候发泄情绪有些过了，他要给我花钱的欲望变得特别强烈。刚开始想给我换房，一打听房价，父亲改了主意，非要给我换车，说要给我找回点脸面。
我其实对这些东西不怎么感冒。虽然也是在红尘中打滚的俗人，做不到陶渊明老先生采菊东篱下，可也有点传统文化熏陶十几年的影子。我和父亲聊赚钱，其实是抒发一下自己物质欲望上的嫉妒羡慕心理，对自己的能力还是看得清的。比起房车，我更多的是想能赚钱带家人出去走一走，买书的时候只看喜好不看价格。至于平时吃肉还是吃面条，还是能够做到有啥吃啥的。
父亲给我换车的计划也被我劝阻了。我对他说：“要换就给我换个一百万的豪车，要不十几二十万的车，也没啥区别。”父亲一听，这孩子说的有道理，老子又没那么多钱，快算了吧。
换房换车不再提上议题，父亲就想方设法的给我现金补助。每次见面或者打电话，都要给个三头五百的，弄的我哭笑不得，仿佛回到了儿时他给我零花钱的年代，只不过那时候是想多要，现在是不得不要。
父亲给的钱，都被我媳妇给攒下来了。平时不觉得，到年底一看，也有上万块。我们两口子一商量，用这钱给老爷子体检身体吧，即孝顺了老人，还能有富余，到时候花起来心安理得些。虽说有点“以彼之钱还施彼身”的无耻，可也算是一份孝心。
这份孝心真不好付出。每年让父亲体检身体，是我和媳妇的一场恶仗。我去劝说，老爷子油盐不进，说把那钱给他买酒比啥都强。只有媳妇出马，佯装生气，老爷子才会不情愿的去体检。体检完了，还要抱怨：“你看，我说没啥事吧，非要花这钱。”
这几天，我和父亲又因为体检较上了劲。父亲还是顾左而言他的不想去，可态度却没有以前那么强硬了。依照每年养成的惯例，我败下阵来就轮到媳妇出马了。这次很奇怪，媳妇和父亲爷俩打了半小时电话，也没听到媳妇“生气的最后通牒”。
好不容易熬到了他们把电话打完，没等我开口询问，媳妇就像感叹起来。“爸同意了。说过一阵子回来就去体检。老爷子还说，以后要少喝酒，省下钱多和咱们出去玩几趟。看来，爸这阵子也想开了。”我听后对媳妇说：“完了。看来爸给的钱咱没剩余了。这体检完还想着出去玩，咱得贴钱了。”媳妇白了我一眼：“德性。”
被骂了一句，我也是高兴。推开窗户看看外面，桃花粉，树叶绿，嗯，天儿真暖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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