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了，我的老屋
搬家公司的汽車就要開了，
我卻不想離開我的老屋。
看一眼破舊的書桌，
摸一下半開的窗戶，
扶一把泛黃的牆皮，
坐一坐睡了幾十年的床舖。
它們好象對我深情地挽留，
又給我誠摯地祝福。
讓我陷入深深的糾結，
邁不開沉重的腳步。
書桌前又坐上那位白髮老人，
象往常一樣開始閱讀。
想認真，卻心煩意亂，
想穩神，卻難以專注。
時而翻開辭典，
時而面向書櫥，
時而呆呆的思考，
時而信筆亂塗。
這是多年的習慣，
已成了記憶中的雕塑。
這是生活的方式，
定格成冥冥中的圖譜。
屈指算來，
我在這個院兒裡住了四十五年，
在這老屋裡也度過了二十五個寒暑。
我的孩子在這裡長大，
飛向屬於她的遠處。
我的老伴兒在這兒變老，
由年輕的母親變成白髮的祖母。
我的青春壯年在這裡耕耘，
消解了所有的沉沉浮浮。
多少個夜晚，在這裡伏案備課，
多少個清晨，從這裡去湖邊跑步。
多少個午後，對著光嶽樓臨習晉唐法帖，
多少個週末，面向東昌湖朗誦楚辭漢賦。
我不想離開你，我的老屋！
樓前的白臘樹又直又粗，
牆外的葡萄架賞心悅目。
街邊的石榴花喲，
開得一串串，一簇簇，
不知讓多少遊客留連駐足。
極目南天，摩天輪緩緩旋轉，
揮動著白雲且捲且舒。
妖豔的紅楓，素潔的蘆花，
依舊如火如荼。
落霞、秋水、孤鶩，
長天、黃葉、群鳧，
不知在這裡多少次重複。
多麼迷人的色調，
多麼清雅的畫圖。
我常常欣賞著這四季輪迴的景觀忘卻自我，
也偶爾緊叮著點點湖帆寫錯字符。
讓我放不下的周邊小景喲，
今天更似多情的美女，
把撩人的風姿賣弄。
讓我難以割捨的日日夜夜，
讓我不能忘卻的朝朝暮暮。
都在你我相伴的時空裡留下刻骨銘心的記錄。
我不想離開你，我的老屋！
可惜你太舊了，
沒有暖氣，汙水常堵，
管線老化，電壓不足……
這現實的問題亟待解決，
這種種的弊端常常令我叫苦。
就連我這曾住窩棚的老民工，
也覺得你不太適合老年人居住。
原諒我吧，
我渴望精神領域的豐厚，
也向往物質層面的富足。
我不僅有戀舊的情結，
更有喜新跟風的庸俗。
雖然是農民的兒子，
也能邁出與時俱進的步幅。
畢竟遠處的新居比老屋舒服。
給老屋留一首詩，
消解離別之苦，
給老屋唱一首歌，
排遣彼此的孤獨。
我向你承諾，
春暖花開時我還要來此小住，
和你一起欣賞小西湖的桃花流水，
和你一起聆聽龍堤上的晨鐘暮鼓；
你不要覺得遺憾，
總有一天，
我走進敬老院，
不論新居老屋，都要一古腦交出。
總有一天，
我從敬老院出來，
連生命都會拋給青山黃土。
宇宙間哪有永恆的存在？
世界上哪有不易的財富？
人世間的一切，
都會被時間老人無情征服，
最終消失的蹤跡全無。
這些我曾多次思考過的哲學命題，
今天變得更加清楚。
我坦然面對著轉瞬即逝的大千世界，
哪裡還有不能割捨的老屋？
樓下的汽車又在鳴笛，
一聲比一聲急促，
我要走了，真的走了。
“咣噹”一聲門響，
終於邁開了不情願的腳步，
甩手一把老淚——
別了，老屋。
劉才先生乃數學教授，兼擅詩書歌詠，名副其實，讀其近作《老屋》，詩筆雋永，情辭兼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