提起古代人俑,我们总会想起气势恢宏的秦始皇陵兵马俑,不过人俑在各个古代文明中都很常见。四千年前的古埃及人就已经能够制作相当精美的陪葬人俑了,当时中国大约处于商代。
下面这组木制人俑恰好出土了一百年——1920年3月17日,美国古埃及学者温洛克在古埃及第十一王朝(公元前2135年—公元前1991年)一个高级官员的墓葬中发现了它们,这个生动的古代生活场景由此重新出现在世人面前。
如今我们可以看到这位富有的人正坐在门廊下,和四位书记官一起清点所拥有的牲畜。奴隶们赶着成群的牛从门廊前经过,牛的大小、花色不同,奴隶们的动作各异,甚至还有一个仆人正在用棍子殴打另一个奴隶。整个场面显得那么真实,就好像是现世生活场景的定格。
如此有趣的群像,完全不同于我们已经习惯了的古埃及雕像风格。当我们想起大英博物馆中陈列的拉美西斯二世雕像时,当我们走进女法老哈特舍普苏特的葬祭庙、仰望她那男性化的木乃伊雕像时,我们会觉得奇怪,在那个神灵威严如铁幕笼罩的时代,居然会有这么“富有烟火气”的小雕像……
它使我们看到了古埃及人曾经有过的另一面。
(一)正面律与正面律之外
古代埃及的雕像手法似乎在数千年里都保持了相似的风格——固定的姿态,固定的装束,甚至连表情都好像从没变过。我们可以从卡夫拉河谷庙中发现的第四王朝卡夫拉雕像上看到这种早已程式化了的风格:
这个坐像制作于公元前2500年,如今保存在开罗埃及博物馆,坐像高度为167.7厘米。卡夫拉河谷神庙大厅地面上的凹陷表明,这里曾经有一排二十三尊国王坐像摆放在墙边,但如今只有七尊保存下来,其中六尊损毁严重。仅存的这一尊雕像集中表现了古代埃及对上层人物的雕像标准:坚硬的闪长岩适合作高度的抛光,国王健壮的身躯也许曾经在四千五百年前的阳光下闪闪发亮,他坐得笔直,代表着荷鲁斯的猎鹰张开双翅,护住他的头。他看起来很年轻,脸上没有一点皱纹,就像永不衰老。他神情严肃,平视前方,仿佛正在观看隆重的祭礼。他是这片广阔土地上永远的王,雕像中洋溢着属于国王的神圣伟大的力量,每一个瞻仰雕像的人都能感受到他的崇高与威严。
这就是我们最熟悉的古代埃及雕像类型。在著名的阿布辛贝神庙,我们看到拉美西斯二世的庞大雕像正是这样严肃地端坐着。如果古代埃及的匠人们要雕刻国王的立像,他们同样会让国王(也许还有他们的王后)采取直挺挺的正面姿势,因为只有这样的姿势才能表现国王的神圣不可侵犯。
不过古埃及也有一些雕像游走于正面律之外,这些雕像反而令人感到亲切。有的雕像主人是处于社会中上层的贵族男性官员,但他们无须被正面律束缚,因此姿态能够放松一些。比如被称为“村长像”的卡培尔雕像,木雕高达109厘米,卡培尔镶着水晶眼睛,带着权杖,他的体型看起来比较自然:这是一个有双下巴和大肚子的粗壮中年官员形象。
相比之下,温洛克所发现的那些群像中的小人物们姿态就更加“散漫”了。这些生活气息十足的小雕像暗示着古代埃及的艺术思维:地位越低,形体就越是无须做大,就越无须保持僵硬(但比较威严)的姿态,他们的动作就更加灵活、更加写实,更能表现真实的生活场景,也更加吸引今天那些对埃及感兴趣的人们。因为这些场景就好像是四千年前古埃及人的生活骤然定格,具有别样的意味。
(二)为贵族劳动:多姿多彩的“服务雕像”
古埃及的古王国末期到第一中间期,贵族们常常在自己的墓葬中准备这种小型的陪葬用劳动者人俑,即服务雕像,它们在贵族墓葬之中的存在意义就是为上层阶级服务,包括但不限于酿造啤酒、研磨谷子、烘烤面包等家庭劳作,他们可能还会承担木工、织布等工作任务,下面的这张照片就是开罗埃及博物馆展出的“织布作坊”。
当这些劳动者人俑组合到一起时,就呈现出一个有条不紊、兢兢业业的劳作场景。它们与适应于国王、贵族的标准模式截然不同。它们的体型都比较小,没有严格的造型限制,各自忙碌于所承担的工序。小雕像的身体粗壮丰满,但刻制比较粗糙。
在四千年前的古埃及,这一类“场景化”的群体性小雕像非常流行。每个小人俑各有其职位,共同参与进墓主的死后世界。下面这一件船和桨手小模型制作于第一中间期(公元前2160—前2055年),得益于埃及得天独厚的气候条件,它比较完好地保存了下来,船身明黄色的颜料依稀可见。船侧绘有保护船只航行平安的荷鲁斯之眼。船工手握成拳,原本应该执有船桨。这件模型很可能展示了古埃及人乘船前往圣城阿拜多斯的旅程。
有趣的是,埃及的艾斯尤特地区墓葬中曾经出土有约公元前2000年的彩绘士兵木雕。如果把士兵当成特殊的劳动者,那他们也能视为服务雕像之一种。
这些木雕制作于第十王朝时期,一共八十人,是排列整齐的两组战士。第一组是由每行四排的埃及战士组成,一共十排,四十人。战士们体型健壮,短发遮耳,身着短裙,裸露在外的皮肤呈红棕色。他们一只手握着带有铜尖的高大长矛,另一只手持有盾牌,盾面上图案不一。我们可以设想,当时真正的军队所用盾牌图案就是这么混杂。
另一组战士由归顺的努比亚人组成,他们握有装着燧石尖的箭和弯弓,采取同样的编制。这八十件战士模型制作堪称精美,好像是即将出发战斗的样子,似乎每个战士的身材、造型都独一无二。当然,这些战士模型在数量和整体规模上都无法和中国秦始皇陵兵马俑相比,但它是另一种古老文明的产物,它表现的是一支“虎虎有生气”的古埃及武装力量。有人认为,这种队伍也许反映了第一中间期和中王国时代军队组织结构的基本形式。
我们可以看出这些小模型的特点:
首先,古埃及人相信在死后还有一个永恒的世界,死者只是换一种形式生活。从古埃及墓葬的壁画和浮雕来看,当时贵族们的生活相当丰富多彩。有大量奴隶在他们的领土耕种与收获,为他们畜养与屠宰家畜,贵族们以狩猎、钓鱼、宴会歌舞作为娱乐,他们希望在死后维持这种美好的生活,因此,服务雕像诞生了。这些服务雕像大约从距今四千年前开始出现,有木、石等不同材质。它们被郑重地放进贵族的墓葬中,是希望能像现实一样照顾死者。
其次,这些服务雕像的地位不算很高,制作并不特别精细。男性劳动者短发或者光秃,常常几乎是裸体,女性劳动者的形象往往也显得“不修边幅”,头发简单而潦草。
再次,这些服务雕像往往各有其分工,按任务细致地分成了生产美酒、负责船只、制作食物乃至候用的杂工等不同职属。其中又以从事食物生产、为墓主人提供食物的服务雕像为多。
下面这一件木制厨师小模型是古埃及中王国时期艾斯尤特地区手工艺人的代表性作品。厨师头戴短发套,身穿背带式半身裙他的帮手,蹲坐在灶台前,模型另一端的盛物器皿和圆盘模拟了灶台。这类在家庭中烹饪餐饮的小型人俑在服务雕像中所占的比例相当大,毕竟“民以食为天”。
(三)夏勃悌的胜利
这一类“场景化”表现的生动的人俑,在古埃及流行的时间并不算长。古王国末期到第一中间期的数百年间是它们大放异彩的时期,但到了中王国时期,另一种特制的人俑“夏勃悌”出现并逐渐取代服务雕像的地位,服务雕像开始退出历史舞台。
夏勃悌的胜利实在是理所当然。与服务雕像相比,夏勃悌的宗教意味更加浓厚。它通常是木乃伊的形象,刚开始出现时,夏勃悌身上还很少刻有大段的铭文,到了中王国末期,夏勃悌上就有大段来自亡灵书的第六章的铭文了。
在功能上,夏勃悌更加“好用”。服务雕像往往有细致的分工,每个服务雕像只在所表现出的工作环境中承担一种固定的工作任务,而作为仆人的夏勃悌雕像却只有一种木乃伊的基础形态,它不需要“沉浸”入某种工作场景之中。如果说服务雕像表现的是“正在执行”的状态,那么夏勃悌表现的是一种待命状态,这种状态具有无限可能。从宗教意义上说,夏勃悌能为墓主人承担任何工作。
不过服务雕像并没有立刻被夏勃悌完全取代。大都会艺术博物馆收藏有古埃及中王国时期第十二王朝(公元前2000—前1786年)的彩绘木雕人像,这可以视为服务雕像的一种过渡。
雕像所表现的这名女子身穿色彩艳丽斑斓的修身长裙,颈项、手腕与脚腕上都佩戴着精美的首饰,体态轻盈优美。如果不是头顶装着物品的篮子,手握斑鸠(也有人认为那是鸭子)的话,单单看她的穿着和发型,会发现与其他贵族雕像并没有特别明显的差别。
由于有时会有肩扛酒瓶的男性小雕像与其共同出土,看起来就像是共同为墓主人服务的劳动者,有人认为他们的身份是仆役。但从其步伐动作和精心表现的比较高贵的外在形象来看,很难将它们的身份确定为仆人。
如果说这种雕像和早期的服务雕像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代表了正为逝者送来供品的亲人形象,应该比较合理。
(四)趣味不再
即使从卡夫拉像开始算起,古埃及的人像艺术也经过了漫长的发展时期。但从审美性上,古埃及人物雕像却并不像公元前五世纪左右的古希腊雕像一样达到艺术的完满境界。似乎在两千年的岁月里,古埃及人一直“偏执”地坚持着他们那僵化的正面律。
但我们再回头看那些形体不大的服务雕像,再看看这些小型人俑所组成的活泼泼的劳作场景,我们会想,古埃及也曾经在宗教的重重围困之下,爆出过一些世俗化、具有浓重生活气息的火光。遗憾的是,宗教势力在中王国和新王国时期反而更强大了,于是就连这种带着一丝丝人间趣味的服务雕像也逐渐被夏勃悌取代。而夏勃悌的造型无疑比服务雕像更加生硬,更加乏味,于是这点人间烟火气也逐渐消散……
否则,古埃及文化应该还有另一番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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