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裡的身影(散文) / 南山風 陝西眉縣


村裡的身影(散文) / 南山風 陝西眉縣


村裡的身影(散文) / 南山風 陝西眉縣

原創 秦嶺文學 秦嶺文學 前天

猛一回頭,八十多歲的寶倉叔竟然站在家門前柴堆旁望著我們的背影,那一種空落落地目送,讓我的腳不由踩了空,身子一個趔趄。同行的妻子一驚,說:好好走路呢,胡瞅啥呢?

和大哥、大嫂、姐、妻子是午飯後回到村子的,這是清明節前的某一天,天氣好,多雲,耀烘烘的。回到老屋院,二哥兩口子已經吃過飯。我們在院子裡用100元的人民幣給各人買來的燒紙"印"了錢,相約去上墳。

路上看見寶倉叔在自家門前斫樹枝,他身後一大堆獼猴桃、櫻桃樹下剪的枝條,他的前面是斫成尺把長的柴棍,整整齊齊摞成了一道牆,他坐在馬紮凳上,在一棵樹墩上,用砍刀一刀一刀的斫著。"寶倉叔,在門上呢?",姐問道,也代表我們。“哦,哦,你(們)都回來了?"我們擰過頭望望寶倉叔對他笑笑,然後就繼續往前走了。走了好幾步,我無意一回頭,就看見寶倉叔已經離開了小板凳站到路對面渠邊,習慣性的揹著手正目送著我們的背影。

寶倉叔這一望,望得我心裡咯噔一下,覺得心裡有點發虛,有點慚愧,有點對不住人。他從凳子上都站起來了,還走到了渠邊,但我們沒有發現;他或許想和我們再說幾句話,但我們沒有人停下來;他或許想說:到門上坐坐。但今天顯然不合適,他能看到我們夾著紙是要去上墳的。他就那樣尷尬地站著,望著我們冷漠而遠去的背影。我知道這背影一定會傷人,因為那影子的後邊有無數活生生親切的影子,寶倉叔也一定看到了!

大哥挑著一擔水,扁擔咯吱咯吱地響著,水花撲淹撲淹,路上灑下一道花花點點的水印。大嫂挽著半籃子萊,是剛剛在水泉邊淘洗過的,綠生生的,水亮亮的。他們的兩個兒子,成十歲,一人手裡拿著一枝折下的綠樹枝,追逐著,嬉鬧著,時前時後,像兩隻調皮的狗娃,要大人不時的吆喝著,呵護著。

二哥拉著架子車,車上裝著給蘋果樹打完藥的空塑料桶。轅頭上坐著他的小女兒,她的手裡攥著一把野花。二哥戴著一頂舊草帽,草帽下是他曬得黑紅的汗津津的臉。二嫂落在後面,她一手挽著個半籠子草,另一手拉著繩子後面的奶羊。羊並不好好走,時不時就昂起頭,屁股向後坐,把僵繩拉得緊繃繃,它要在路邊再嚼幾口青草。他們的兒子在後面用樹枝在羊屁股上抽兩下,羊就猛地向前小跑幾步。

這路上,當然也有母親父親曾經的身影。

母親或許頭上頂著手帕或毛巾,手裡牽著某個三二歲的孫兒,那孩子卻淘氣,要看路上的螞蟻,或者不停地把自己的小遮陽帽拽下來,母親在他的小屁股上拍一把,只好把他抱起來,雖然幹了一晌活,她已有些疲乏。

父親扛著一把鋤,鋤面在太陽下明晃晃的。他的青色的外套搭在鋤把上,一隻胳膊壓著鋤把,另一手伸上來拉著壓鋤把的手。這是一種放鬆的休息的姿態。偶爾他會停下來,扭過頭朝路邊很響地擤兩下鼻涕。父親藍色的粗布襯衣肩上泛著白,不知是汗漬還是腿了色。他的襯衣是紮在皮帶裡的,但身後的衣角卻溜了出來。父親的腰很細,大概早上喝的稀糝子早己隨著汗水流走了,他的皮帶頭很長,在腰裡晃盪著。……

如今,這些身影都消失了。大哥、姐、我都把家安在了縣城裡,只有二哥二嫂還住在村裡。年輕的一代侄兒侄女們都上完學,天南海北的去城市打工了,有的已經把家落在了上海、南京或西安。而父母也已早早離開了村子,他們的家在村外偏僻的黃土堆裡。村裡的人越來越少了,只有四時八節,像春節清明節,遠方的人、城裡的人才像候鳥一樣飛回來,然後又飛走了,甚至連夜都不過。

寶倉叔坐在路邊,看著一波一波的人走過去,和他打一聲不鹹不淡的招呼。有熟悉的面孔,也有更多的不認識的年輕人。只有這樣的日子,他才能看到路上很多的身影。村裡很多人家在縣城裡買了房子,很多年輕人在城市打工,很多和他同輩的人住到村子外面的黃土堆裡了。這路上來來往往的人越來越少了,他想說個話的人也越來越少了,村子是越來越安靜越寂寞了。他有一肚子的話,一肚子的故事,可能要爛在肚子裡了。我們這些在村子裡長大的人,卻和村子越來越遠了,和村子越來越生分了,和看著我們長大長老的寶倉叔也越來越生分了。

我們和父親母親也生分了。他們的墳在村外的荒地上,十年二十年了。那裡很多都是他們的同輩人。我們回來上墳一年大概也只有三四次,清明節農曆十月一,除夕和正月十五,也只不過是例行的點蠟上香點紙磕頭,還能有多少話可說呢?我欣慰的是,當年在母親墳前栽的一棵小柏樹,已經快有兩人高了,在母親墳頭栽的幾窩迎春花也繁衍得越來越密,再有兩年就能罩住整個墳頭了,也只能讓它們去陪伴已逝的親人了。

上完墳,我們順原路返回,大家看著兩邊正在發芽的樹木,感受著春光,也和村裡去上墳的人打著招呼,並詢問著這其中不認識的年輕人是誰家的孩子。

我又一次不由自主地回頭看,看見母親墳頭的那棵小柏樹,遠遠的真像是一個人的身影啊,那應該就是母親!她正站在村頭門前,遠遠的望著我們,望著我們,在我們每次要離家的時候。我的眼眶突然就溼了,眼前的人、樹和竹林都變得迷離不清了。我知道我離母親已經越來越遠了,可這一瞬間卻突然離得這麼近,看得這麼清。我落在大家的後面,流著淚,悲不自抑,但卻又感受到眼淚的溫暖和滋潤。我不想讓兄姊們的談話,打擾我的眼淚和幸福。

往回走的時候我有點擔心,怕再看見寶倉叔,因為,我內心的愧疚變得更加沉重。但我又想再看見他,過去和他說幾句話,拉幾句家長。還能幹些什麼呢?不用遞煙了,再好的煙他現在都不抽了。

但是這次卻沒有看見寶倉叔。柴垛靜靜地曬著太陽,小馬紮凳空著,斫柴的砍刀躺在柴墩上,閃著亮光,像人眼角的淚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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