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樹理文學獎”評獎記

需要先介紹一下“趙樹理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是以已故山西籍著名作家趙樹理的名字命名的文學獎,是山西省最高文學獎。““趙樹理文學獎”設立作品獎、文學新人獎、優秀編輯獎、榮譽獎四大獎項。其中作品獎分為長篇小說獎、中篇小說獎、短篇小說獎、詩歌獎、散文獎、報告文學獎、兒童文學獎、影視戲劇文學獎、文學評論獎。該獎最初設立於1985年,並於當年首評,但此後停辦,一直到19年後的2003年再次恢復評獎。其間的1995至1997年間,曾設立“山西省文藝創作獎”。是以省委省政府的名義設立獎項,設立金銀銅獎,替代了停辦的“趙樹理文學獎”。評獎範圍涉及到1985年以來的所有文學作品。我的小說《扶貧紀事》獲得此獎的銀獎。

趙樹理文學獎恢復評獎以後,每三年評一次,評獎範圍為其三年間的所有山西省作家的作品。我的電視文學劇本《阿霞》獲得恢復後的第二屆(即2004至2006年度)的“趙樹理文學獎”。需要特此說明的是,我的這兩次獲獎,都是在得到獲獎通知後才得知獲獎的,到現在為止,我不知道我獲獎的這兩屆的評委都是誰,至今我都沒有打聽過,也沒有對某個評委表示過感謝。包括上世紀九十年代我曾獲得的兩次全國獎,都是得到領獎通知以後才得知作品獲獎。我一直覺得在風氣很壞的這個時代,文學界一直保持著一塊淨土。我對所有的文化人都保持著一種敬意。


“趙樹理文學獎”評獎記


但是,什麼時候開始,文學界也不再是一塊淨土了呢?文化人也不值得尊重了呢?就是近幾年的事嗎?

2013年5月份,我在省裡開作代會,聽到一個關係很近的作家朋友說起她的評獎,感覺到一種震驚。她是上一屆,也就是2007至2009年度的趙樹理文學獎得主,她的一篇中篇小說獲得了該獎。她的小說我看過,曾在全國很權威的《小說月報》轉載過,按說獲獎也是應該的,可是她告訴我,為了評獎,她和老公開著車跑到省城太原以及省城以外的評委家裡去,一家一家的跑,一個一個評委打招呼,送禮物,每個評委的禮品都是一二千元以上。(趙樹理文學獎的獎金只有一萬元,我算了算,她的獎金大概只夠送評委了。)我問她為什麼要這麼做?她說不這樣做你以為能評上獎啊?現在都這樣啊!她還告訴我,省裡一個女作家,為了評上“魯迅文學獎”,在北京住了一個多月,也是一家一家的跑,一個一個評委的打招呼,才評上“魯獎”的。我很驚訝,也無語。我已有十多年不寫小說了,不再參加一些全國性的文學活動,也很多年不到東四條的省作協大院裡去了。這些年大部分時間在做影視劇,我真的對文學界不瞭解了,對文學界的人,對那些曾經的老師或者朋友不瞭解了,對評獎這樣的事不瞭解了。雖然前些年我獲過獎,但我覺得是很自然的事,有反響的作品,大家都認可的作品,自然應該獲獎。可是,如今,怎麼會這樣呢……


“趙樹理文學獎”評獎記


想不到的是,今年我突然被聘請為2010至2013年度的”趙樹理文學獎“評委,而且是終評委。這裡解釋一下,”趙樹理文學獎“分為初評和終評。初評的評委評出入圍的九部作品,然後由終評委評定最後的獲獎作品。每類獲獎作品只有一至三部,可以空缺,但不能超過。終評委手裡有投票的權力,可以決定一部作品最終的獲獎與否。按評獎規則,在七個終評委中,獲獎作品必須獲得絕對多數票,即五票以上才能確認獲獎。 為了確保評獎的公開和公正,在去年的省作代會上,新任的省作協主席杜學文曾表示要改革評獎規則,要實行評委實名投票(歷屆評獎都是無記名投票),而且評委的名單要在“專家庫”裡經過抽籤抽取,然後經省作協評獎組委會認定,才能最終決定評委名單。(我可能就是抽籤抽出來的吧?我沒有打聽過我任評委的來龍去脈。)那段時間我經常關機,省作協和我聯繫的電話還沒有打通,我還不知道我成了”終評委“,但是”打招呼“的電話就先來了。那天我打開手機,就接到省裡一個熟悉的朋友的電話和短信,他有一部作品參評,而且初評入選,要我關照一下,幫他投上一票。隨後這樣的電話和短信一直有。一段時間,我手機照常關機,每次開機,都能看到提示有漏接來電,也有短信。都是熟悉或者不熟悉的文學圈朋友打招呼的電話。

在我閱讀的幾部參評作品裡,有我認為可以獲獎的,也有打過招呼但覺得離獲獎有距離的。讀完全部作品以後,其實我心裡已經有了自己的尺度。2013年12月中旬,趙樹理文學獎的終評開始了。在評獎小組的討論中,我們七個評委中,有幾個評委的意見是很中肯的,但也有幾個人有很明顯的傾向性。小組的兩個主要負責人及另兩個評委很明顯的偏向某部紀錄片作品,在發言中暗示大家應該投這部作品一票。能明顯感覺到這部作品的主人提前做了不少的工作。但是,就連組長在內的幾個傾向他的評委,都承認這紀錄片從文字到影像的表現確實是有點差。其實,這部作品的作者也給我打過招呼,只是我覺得這部作品和另一部電影作品相比而言,我覺得更應該獲獎的是那部電影作品。雖然那個電影劇本的作者是一個基層的作者,不認識我,也沒有給我打過招呼。

但如果不投他的票,我自己的心會有不安。我覺得評獎的標準只有一個,那就是作品的質量,文學的標準。我在發言中表達了我的觀點,有評委表示贊同我的意見。在後來的投票中,前兩部作品大家都沒有異議,獲得了多數票。但是,在那部紀錄片和那部電影作品 出現了分歧。紀錄片的作者是一家報社的記者,他獲得4票。很明顯他人頭要熟悉得多,我和他不熟悉,但他對我的情況都瞭如指掌,找上門打了招呼,可想他對那幾個身在省城的評委更是做了大量”工作“。在一開始討論時就帶有明顯傾向性的那幾個評委,都投了他的票。而那個基層的電影作者只獲得了3票。很明顯,他不認識評委們,也沒有打過招呼(因為他和我是同鄉,都沒有給我打招呼,我相信他也沒有給其他評委打過招呼),但是他能獲得三票,說明這三票都是出自公正的三票。因為規則是絕對多數才能獲獎,所以紀錄片的作品雖然有4票,按規則差一票不夠絕對多數,所以也不能獲獎。

經過評委討論,決定進行第二輪投票。第二輪投票之前,擔任組長的一位著名作家很明顯的提示大家,應該投紀錄片一票,不然會讓名額空缺。但是再一輪的投票結果,仍然是4比3,沒有結論。在第三輪投票時,組長甚至朝著我點名,明示暗指,勸我投紀錄片一票,不要讓名額空缺。我心想為什麼你們不能讓步呢?為什麼你們不能公正地投那個基層的電影作者一票呢?為什麼要讓我們妥協呢?我還是堅持投了電影作者的票。第三輪的結果仍然是4比3,沒有結論。按規則可以再進行最後一輪投票,如果還是沒有結論,只能名額空缺。我心裡清楚,如果大家都不讓步,這個獎額只能落空了。我有些不忍心了,有些心軟了,我知道如果我再堅持,不僅得罪的是紀錄片的作者,而且很可能連熟悉的這位組長也一起得罪了。因為很明顯,組長是對紀錄片的作者有承諾的。組長帶領的幾個評委都是提前說好的,他們四個是不可能讓步的。只有我們這三個中的沒有任何利益衝突的評委讓步,才可能不讓這一名額空缺。

我猶豫了很久,最終我想,情勢如此,也許我們三個中會有人最終讓步,投給那個紀錄片作者,會讓他獲獎,就不要讓我自己違背良心,不要違背自己做人的原則吧。在猶豫很久以後,我還是投給了我覺得應該獲獎的電影作者一票。令我感到意外,也感到欣慰的是,其他兩個評委和我一樣,也堅持了自己的原則,直到最後一輪,仍然堅持投了公正的一票。最後的結果仍然是4比3,沒有人退讓。

“趙樹理文學獎”評獎記


最終結果是一名空缺,只有兩部作品獲獎。組長很失望,覺得評獎的結果沒有達到他的願望,但我真的感覺很欣慰。因為,這個世界上總有人在堅持自己的原則,不論什麼樣的評獎中,還是有評委在堅持公正公平的原則,在堅持自己做人的底線,在堅持自己做人的原則。還有人像我一樣,堅持著真正的文人品格,我並不落寞與孤獨。

現在,2010至1012年度”趙樹理文學獎“的獲獎名單已經在網絡和報紙上公佈了,但還沒有頒獎。據說今年的獎金會有提高,有說要提高到二萬元,有說要提高到三萬元,因為錢是省財政撥付的,只有省政府才能最後決定。獎金高了當然是好事,但更重要的也許不是獎金。有些人更看重的是錢,也有人更看重榮譽,獲獎的本身比獎金更重要。至少在我,從沒有太在意過獎金的多少。只希望我們山西省最高的文學獎,能成為名副其實的大獎,不要淪為黑暗中的勾當,成為人們眼中不齒的恥笑。

還有,”趙樹理文學獎“一定要對得起這位已故文學大師的名字,不要玷汙了他。

這是我對每三年一屆的”趙樹理文學獎“最後的心願與祝福。

後來,我又連續擔任了幾屆趙樹理文學獎的評委,得以欣慰的是,我始終堅守了一個評委,一個文學人應該有的操守,投出的每一票,遵守了評獎的規則,尊崇了自己的良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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