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事:七寶

話說大明萬曆年間,河間府肅寧縣有一張別谷,年近六旬,孑然一身。他原本也是個破落戶,只因家中有一株七寶桃樹,附近的達官顯貴又多來搶買,漸漸地這才轉貧為富。

如此一來,張別谷對那桃樹也是愈發愛護,施肥灑水、驅蟲除草,無一不是細心備至。雖說每一年結出的桃子只有百十來個,可就憑著這些連籮筐都裝不太滿的桃子,卻也一直能夠讓他衣食不愁。

單說這一日晌午,張別谷在樹下剛剛昏睡,忽然就聽見頭頂上似有什麼聲響。起初他只當是鳥雀,可聽著聽著又感覺不對,猛然睜眼一瞧,就見一個十來歲大小的孩童,正騎在一處枝丫上啃著那似熟非熟的桃子。

張別谷當下大急,心說我全指望這桃子來餬口度日,平日裡自己都不肯吃上一個,又如何能便宜了你這個小賊?於是大喝一聲,作勢便要朝那孩子抓去!那孩子見他醒來,立時慌了手腳。他似乎想要由打桃樹側面爬下,哪知腳下踩空,猛地就從那樹上倒栽了下來!

張別谷一瞧他掉到了地上,趕忙上前一把將他捉住。剛想高聲喝罵,卻發現那孩子落地時,頭正磕在了樹下的一把鎬頭之上,此時已是腦漿崩裂,死於非命!

呆立了良久,張別谷這才穩住了心神。他本想報官,可這人命關天,且又沒有旁證,自己很難洗脫清白。於是暗道了一聲罷了,我已年近古稀,與其枉費周章,倒不如就將你這短命的埋在這樹下,神不知鬼不覺,待等混個三年五載,咱們地府陰曹相會之時,再細說分明!

將那孩子挖坑埋了,張別谷還是同往常一般的進進出出。而迎來送往的,也並未聽聞左右有哪家走失了孩童,日子一長,他那顆始終懸著的心,也漸漸地放了下來。

半月之後,張別谷正在房中悶坐,忽然就見由打外面走了三五個人進來。而為首的,他也熟識,正是那西街上出了名的惡霸,高福!

‘張老哥可在家中?’幾人來在了門前,那高福便對著房內喊了起來。

‘在、在,這不是高大人嗎?什麼風把您給吹到我這破瓦寒窯來了?’張別谷趕忙由打房中走出,是笑臉相迎。

‘也沒啥大事,只是我欲將這條衚衕買下,翻建做油坊,如今左右四鄰俱已簽下文書,就只差你這一戶了。張老哥,想必你不會出言相拒吧?’

‘這……’張別谷一聽就愣了,心說我每日走街串戶,為何從未聽到四鄰提起?該不是,你藉此為名,想要霸佔我這顆七寶桃樹吧?

‘真不想讓給我?’

‘但不知高大人願意出價幾何呢?’張別谷即便有百般不肯,奈何那高福財大勢大,且又在衙門公幹,他實在是沒有膽子敢說個不字。

‘紋銀二兩!’

‘什麼!二兩紋銀就想要我這家傳的祖產,高大人莫非是在玩笑不成?’

‘你也配我跟你玩笑?’那高福瞥了瞥嘴,神情很是不屑。

'可別說我這三間瓦房,就連我院中的這株七寶桃樹,每年的進項都不止十兩,高大人您這二兩的價錢又是從何說起呀?‘

’哦……原來你惦記的是這樹啊!來人,把它給我砍了,讓張老哥帶走!’

‘別別別,您可千萬別砍吶,砍了這寶樹可就活不成了……’見有那惡奴立時便要上前,張別谷趕忙跪倒在地是哀告了起來。

‘哎!我這人心軟,就見不得人哭。看你年歲也不小了,這樣吧,我給你紋銀五兩,趕緊張羅搬家吧!’

張別谷為形勢所迫,不得已也只好應了下來。隨後簡單收拾了收拾,將有用的統統塞進了一個包裹,緊接著便被人給轟出了家門。

來在了街上,張別谷是恨意滿胸。他心說,我本想憑著那些桃子,好攢下個棺材本錢,可如今你奪了我的房產和那株七寶桃樹,這跟要了我的性命又有何差別?你高福在這肅寧財大勢大,我拿你無可奈何,今日我便去往府衙告你,看一看你到了那河間府的大堂,是不是還能一手遮天!

張別谷一路前行,趕往河間不提,單說那位強取豪奪的高福。那麼說,他當真買下了整條衚衕,打算開家油坊嗎?不是,其實他就是看中了張別谷的這株七寶桃樹,可他卻並非是指望著桃子掙錢,而是有了更大的用處!

張別谷這株桃樹結出來的桃子,雖說在這方圓十里賣不上什麼太高的價錢,可不要忘了,到哪天都是物以稀為貴,只是他老邁昏聵,自己不知罷了!那高福走南闖北,就沒見過有比這更好的桃子,即便是那些所謂的貢品都是遠遠不如。他想著若是將桃子獻與兩府的大人甚至是京城裡的王子王孫,新奇之下,又豈會少了自己的好處。倘若宮裡的那位也能見獵心喜,那自己平步青雲也必是指日可待!於是,他這才強買了張別谷的宅院,同時也把張別谷給趕了出去。

高福如願以償,心中自是暢快。他瞧著滿樹殷虹的桃子,最先想到的便是河間府的知府大人。想自己如今只是個行房書吏,倘若日後能得知府提點,又何愁不能高升?於是,他連忙摘下來幾個,用麻紙包好了,隨後便打發人快馬加鞭,往著知府衙門趕去。

肅寧離那河間也不過百里距離,所以只是半日的光景,那桃子便被送在了知府衙門的大堂之上。此時那位河間的知府,正在伏案休憩,見有人送來了東西,這才長身而起。

‘這桃子著實不錯,那高福也是有心了。’大人見那桃子殷紅圓潤,而且個頭兒極大,心裡不由得也很是歡喜。

‘大人,這桃子別說吃了,咱們就連看都沒有看過,只聽聞那肅寧有一株七寶桃樹,方可結出這等的果子!據說咬一口,唇齒生津,吃一個,更是頭清目明!’一旁的衙役說道。

‘差大哥好見識,這便是那七寶桃樹所結出的桃子!’那騎馬送來的下人見此情景,自然也是洋洋得意。

‘哈哈哈哈,既如此,那你我眾人便將這幾枚給分吃了吧。’知府大人是哈哈大笑,隨後吩咐左右,將這些桃子分作多份,好與眾人一起品嚐。

見老爺如此豁達,那些衙役差人也是非常感激。於是便有那麻利的,由打腰間抽出了鋼刀,對著那幾個桃子是逐一切去。可他這一刀剛落,猛然一聲驚叫,隨後整個人都被嚇得癱在了地上。眾人上前一瞧,原來那桃子一分為二,但從裡面流出來的可並不是什麼汁水,而是殷虹的血跡!

見此一幕,不光是知府大人傻了,差人衙役們傻了,就連那位跑腿兒的也呆立無語。許久之後,知府這才穩了穩心神,對著堂下的眾人說道:‘此物如此反常,其中必有冤屈,速去人細細查驗,回來報與我知!’

一聲令下,立時有差人騎上快馬,直奔那肅寧縣而去。

等到了那裡一查,果不其然,就在那株桃樹之下,竟挖出了一具孩童的屍體。於是,立即又將那高福拿獲,隨後這才帶著那具童屍,連夜回到了河間府的大堂。

‘高福,你且說說,那七寶樹下埋的究竟是何人的屍體?’大人厲聲問道。

‘大人,小人我清早才將那宅院買下,又哪裡會知曉?’高福本在縣衙當值,忽然被捉到了這裡,自然是滿肚子的委屈。

‘你且去辨認一下,看看那童屍可否相熟。’

‘是。’

差人們挖出屍體的時候,高福並不在場,路上天色已晚,那屍體又被布裹著,所以他並沒看見。如今走到近前,抬眼觀瞧,就見那屍體很是新鮮,衣著相貌也是清晰可辨。高福不看則已,一看之下,頓時大驚,原來這非是旁人,正是自己幾日前走失的幼子!

那麼說兒子丟了,高福為何沒去尋找呢?其實,他也並不是沒找,只是沒有找到。再加上自己十餘房的妻妾,光是兒子就足足六位,所以只當是頑皮跑去了外公或是舅舅家中,當時也並未在意。如今見到愛子慘死,任他再是兇狠刁蠻,也立時便疼的昏了過去。

知府見此情景,連忙讓人將他喚醒,隨後暫押在了班房,等候明日細細查問。

一夜無話,轉眼次日天明,知府大人升座了公堂,剛將那高福帶上來想要問話,忽然卻聽得堂外有人喊冤,於是連忙命人將那喊冤的也帶至在了堂上。

那人上的堂來還未開口,就見高福猛然衝過去一把將那人拉住,隨後是伸手就打。

‘張別谷,你還我兒命來!’高福邊打邊罵,狀若癲狂。

那麼說來的是誰啊?原來正是那要到知府衙門,狀告高福的張別谷。百里的路程,高福衙役等人一天之間跑了兩個來回,可張別谷只是步行且又上了年紀,於是走了一日一夜,這才來在了河間府的大堂。剛想要鳴冤告狀,忽然卻見高福上來與他廝打,而且旁邊還停著一具童屍,張別谷自知事情敗漏,所以便順勢倒在了地上。

有衙役過來將二人分開,知府大人隨後一問,那張別谷也是如實相告。臨了,因其誤傷人命,便被判了個充軍,那顆七寶桃樹和宅子,自然也是作價官賣。張別谷經此一番,心中多有羞愧,未及發配,便身死在了獄中。

而那高福強取豪奪,橫行鄉里,本該嚴加責處,但念其痛失愛子,遭了果報,故此免去官職,罰沒了家財,隨後趕出了肅寧!

這正是:

七寶桃兒樹,惹來兩禍端。

張翁命先喪,富貴作貧寒。

雖說無心過,人命大如天。

善惡終有報,轉眼到門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