揭阳学宫
(一)
每到一座城市,只有当你零距离地接近它的烟火气,你才能更清晰地聆听这座城市的声音,感受它的气息,读懂它最本真的味道。
走进宋代揭阳学宫,走进这广东现存同类建筑规模最大、保存最完好的孔庙,过了照壁、棂星门、泮池、大成门,石板、石柱浑然天成着一种气息。有小姑娘在大成殿前的桂花树下一边拾掇落花,一边诵着“学而时习之”的句子。
走进城隍庙,烟香缭绕,梵铃声声清脆地融入风中,似是佛语;不断有人进来,喃喃的祈福声和着木鱼敲打的声音,向四周发散。
走进重建的揭阳楼广场,看着巨大的泰山石和城楼前放置的号称世界最大最重的青铜方鼎,为这里的大气而惊叹。是的,这里自有它壮美的资本。追溯前尘,古城揭阳地处揭岭之阳,建制二千二百多年,其境内榕江流域地区曾是古粤东、闽南的区域中心和潮汕文化的发祥地,历史文化沉积可谓深厚。揭阳楼,借揭阳辉煌的经历,借韩愈创建的史事,借梅尧臣如椽大笔的勾勒,早已名载青史了。一众小孩在护城桥上滑滑板,闹腾着,三三两两的市民在散步,有家长带着小孩在读着地面的图案和文字。
这些带着烟火气的图景丝毫不妨碍这座有“海滨邹鲁”美誉古城的深刻,文化的传承在毫不起眼的生活中生生不息。
徜徉在德安里,保留下来的古村寨的建筑和生活痕迹,都透出浓厚的氏族观念,透出浓郁的书卷气和艺术气息,慢慢感受这里延续着的重视文化教育的精神,感受书画艺术在这片热土上的源远流长。在榕城区淡浦文化站,桌上摆放的笔墨令我也有画上几笔的冲动;随便进来的一个淡浦人,信手就在铺就的宣纸上挥就一幅作品来;锣鼓、扬琴、笛、二胡声起就开唱的潮剧;弹奏古筝的汉子,右手主音,左手掌韵,左右配合,音韵并茂,令人仿佛想跟随这唐宋遗响一起穿越。
家家户户冲泡工夫茶,杯盏触碰声调的铿锵,长斟短酌姿态的美妙,茶香和着榕江人特别优美悦耳的潮汕腔,可以深入到我的灵魂对话……无论走在哪里,他们都一定会携带自己的语言和茶具前行,并将语言和传统的习俗传给下一代。这是他们对家庭以及家族的另一种解读,构成这里特有的一种音频。
从城隍庙走到对面的双峰寺。穿巷过街,老榕树下,有几个肉菜摊档,从各地来采风的作家们围着问价。菜市场是最接近当地人生活的地方,叫卖声、讨价还价声,都展现着一方水土和在这里生活的人的性格。档主不厌其烦的一一报价,笑脸相送。双峰寺对门的士多店,老板娘热情地请大家试吃,扛凳子让大家坐。他们和主办这次笔会的淡浦人一样的古道热肠。
老城区榕城的古树在冬日暖阳里依然郁郁葱葱。
榕江水面开阔,分南北二河穿城而过,连接内外护城河、上百个水乡和一百多条桥梁。“桃花浪暖禹门高,平地雷声惊怒涛。愿借天家虹万丈,垂钩直下钓金鳌。”相传吕洞宾成仙后也食人间烟火,曾在城西荡舟垂钓,并题诗于钓鳌桥边。原来仙人早就为榕城涂上了豪爽洒脱的底色。
(二)
傍晚,我们在德安里旧时方大人接待朝廷官员的官厅吃饭,这个安排得到了大家的高度赞许。对于这些作家们而言,走南闯北,热火朝天、喧闹无比的餐馆酒店吃得多了,大家都深知,最地道最原汁原味的美食,往往藏匿于村寨的厨房中。
高大宽敞的古官厅,几米挑高的山脊型的屋顶,气势体现在滚圆的横梁木的纵横搭建上。前头搭了戏台,有众多装道具的木箱子摆放一边。台下,临时摆着几张圆桌,昏黄的灯光下,众人安坐歇息。主人沏上了工夫茶,小青橄榄端上来,咀嚼间清香渗发出来。门口旁的厨房,火苗窜得老高,几个村民忙前忙后,炒菜蒸鱼炸芋头的香味飘了出来,氤氲的水汽、烟雾也飘逸了出来。
在最地道的环境里,我们品尝了色泽金黄、外焦内嫩的普宁豆干,鲜香四溢的蚝烙,受欢迎的还有牛肉火锅、卤鹅、蒸鱼、韭菜粿、汤圆。村寨的厨房出品,也是清而不淡,鲜而不腥的地道。虽是自家菜,也很讲究调味,每菜必配相应酱料佐食,他们自制的沙茶酱是我的挚爱。
凡沿海地区都盛产蚝,而将蚝做成美味小吃——“蚝烙”的,却只有潮汕了。我用筷子轻轻一夹就有惊喜:薄薄的番薯粉掺和鸡蛋煎成的饼中,藏着的全是肥美的蚝、咧着口笑的海螺、弯弯的海虾小鱿鱼,独特的外酥内软、浓香嫩滑只有此处有。这一大盘中,也蕴含了揭阳人独有的人文情怀。五味同烩,四海相聚,几人坐定,便可品聊闲事,大快朵颐。这是人与食材,人与人之间,最真挚惬意的交谈。
临走时,主人还让我们带上了揭阳的花生糕、芝麻糕,他们教我,本地土话叫“花生芝麻冇方”。学了好久问了几人,才明白“冇方”是非常松脆的意思。
正如万家牛肉火锅沸腾的喧响,是这里的灵魂之声一样,如果一个城市没有热闹鲜活的市井,活色生香的小吃,就像缺少了什么似的。
(三)
又一个傍晚,本想到进贤门城楼,阴差阳错,朋友的车子七拐八弯地拐到了打铜街。停稳车,朋友下车问路。
桥边的老榕树站在夕阳下,益显苍劲迷人。不知为何,我莫名地喜欢上了这里的静谧和从容。
细细地打量起这里的老街。纵横交错的街巷里,两三层高的骑楼绵延不断。外墙早已斑驳不堪,写满历史的痕迹,沿街混乱的电线和破落掉漆的木质门窗露出拙朴古旧的质感。隐藏在巷子深处低矮骑楼的几家老店,歪歪地挂着“粿条”、“油饼”“缝补”、“修表”、“五金”的招牌,很多的木凳椅堆放在店门。过往的车辆行人不多,斑驳的光影投在墙上、路上、门口的招牌上,懒洋洋的,暖洋洋的。
一对老夫妻经营的一家小店,一块钱一个的油饼,外酥里嫩的,有着我老家老街的味道;一碗简单的粿条(就像湛江的汤粉),每天接待三三两两的顾客,偶尔和食客拉拉家常,这也是另一种淡然的生活。“缝补”和“修表”店里老人家的专注令人动容。夕阳西下,小店木门准备插上了。可以想象得出这样的一幅画面:在每个蝉鸣的夏天,老风扇“咿咿呀呀”地转动,手艺人穿针引线,缝缝补补,时光在针脚处慢慢悠悠地流逝。我想,对于他们,这已不单单是一项糊口的手艺,更多的是一种感情的深植和留恋。
感谢这里,保留着这座城市的过往,等我来看。
坐上车,我搜寻了这里的资料。在上个世纪90年代初,打铜街是名噪一时的商业街,五金行业的聚集地。随着大部分人的搬迁,现在繁华不在,只剩下一部分商铺继续留守在这里。留下来的,多是年过半百的老人。听说,每年打铜街最热闹的时候,要数正月行头桥的时候,这里作为通往石狮桥的必经之路,迎来送往的。匆匆而过,总有人会想起停下脚步细细看看这条老街吗?
高大的老式洋楼加上蜘蛛网一样复杂的小路组成最无序的迷宫,车子轻易地拐了出去。其实这样的迷宫并不会带给你受困的滋味,每一个小店的老人家都会详尽地给你指路。停好车,好好地看了进贤门。这座揭阳古邑的象征,建于明天启元年(1621年),古往今来,不知进出了多少贤能英豪。玻璃亭阁的灵动正好映衬了这里的飞檐翘角、朱栏雕栋的厚重。在熙熙攘攘的人群、川流不息的车辆中慢行,每个不期而遇的节点往往都有意外的惊喜。迎面,竟有一条“思贤路”,众喜。思贤路步行街灯红酒绿,展现了这座城市繁华的一面。
一路走过来,看到周围的老街,周围的古建筑物,以旧修旧,保护和利用得非常的好。
一座城市没有历史,便显得浅薄。有历史,如何地挖掘,如何地保护古建筑,保护文化遗产,是发展中面临的问题。偶尔一瞥,看到这里的一座古祠堂横梁上挂着的标语“保护文化遗产就是保护和发展生产力”,突然明白这里的老街为何可以在繁华的面前不急不躁,沉沉稳稳,依然故我,自有底气。
(四)
夜幕低垂,也意味着夜市的开始。我们沿着榕城西湖的小街小巷,寻找这座城市烟火气息的味道。一排排的小吃店走过,选择了菜市场门口的一家炮台粿条店坐了下来。
听说,潮汕先民从中原南迁到潮汕,按祖籍的习惯,祭祖要用面食当果品,南方不产麦子,只能用大米来做果品。这就是“粿”的来历。后来,食品的原料和做法不断花样翻新,相沿成习,人们就把所有面食都称为“粿”。潮人在运用“粿”做小吃方面可真是出神入化。长条的、尖头的。可以是一种原料既是皮也入馅,如有一种叫“桃粿”的小吃,糯米粉做皮,糯米、粘米饭入馅,清香可口。也可掺和瓜果蒸成“芋粿”、“马蹄粿”等。
炒笋粿条、乒乓粿、老妈宫粽球、糖葱,哪一个名字不是朴素直白,乡土气息扑鼻。这里的小吃,从诞生之日起就以自然天成的姿态,扎根于民间。其他的这几天吃了不少,便尝一下炮台粿汁。端上来的,都是足料的扎实,味美价廉。一大碗的粿汁里,粿条配有肚丝、鸡胗、虾、鱿鱼丝、小油条、香菇。我又想起了前两天在街边吃的宵夜,皮薄弹牙、超级美味的米浆肠粉,里面也是掺和了很多蚝、虾、鱿鱼丝、小油条。至今,舌尖还萦绕着青橄炖猪肺的清雅。
揭阳夜晚最接地气的,总是在于那些街边的小吃,汽车的喇叭声、小摊贩的叫卖声、人群中交谈说话的声音、食物在锅中滋滋作响声……这些都交融在一起,合奏出这座城市最质朴的腔调。
一座城市真正的味道,总在各色烟火气中流淌。所有的声音、美食、气息等,都记载着这座城市的历史,揭阳显得别具一格。
月光中有淡淡的香味飘来,哦,对了。那就是揭阳的味道……
作者简:支贤
支贤,女。笔名知然。现居湛江市。硕士、高级职称,省大中专院校教师职称高评委。中国教育作协理事、湛江作协副秘书长、红土诗社理事、中国教育报、湛江晚报专栏撰稿人。
1990年开始发表诗歌、散文、文学评论。诗文散见于《星星》《诗刊》《散文》《牧野》等,并有诗歌入选不同的诗集。著有诗集、写作教材、主编文学作品集等9本。曾获各级比赛奖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