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施展《枢纽》道歉,以及历史的危险

“历史”能成功地动员人们为国家民族效力甚至牺牲,但也常造成民族国家间的冲突。此外,“历史”让人们生活在民族之过去的荣耀中,而对“现在”相对忽略或麻痹,因此也失去反思及调整体制之个人动能。

——王明珂《华夏边缘》

首先我要向施展的《枢纽》道歉,上次因为情绪性的反感罗辑思维的过度营销,匆匆写了一篇吐槽书评《“罗振宇+施展”双网红如何用一部《枢纽》为大国崛起唱赞歌》,确实有很多情绪性的东西,没想清楚也没说清楚,引起一些质疑,这次写了一篇长文来说清楚。

一、《枢纽》的书写背景:大国崛起的民族主义和国家主义

我先从这本书写的背景逻辑(族主义、国家主义)和底层思想(天下体系、超大规模性)来谈一谈为什么我对这本书的批判如此激烈。

《枢纽》之所以能这么火,在我看来主要因为两点,一个是满足了下面大国崛起的社会情绪需求,一个是契合上面执政合法性重建的需求。

1、民族主义:大国崛起的证明焦虑

大国崛起情绪引发的民族主义近年来非常明显,《战狼2》的爆红便是例子,如同历史学家孙英刚在文章说的“目前我们自信心膨胀,但是却找不到机会来证明的一种躁进和敏感。”,《枢纽》正是在这种背景下,从历史角度来解释大国崛起,展望大国崛起的美好未来。

2、国家主义: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

当然上面有过度解读的嫌疑,借用许纪霖教授的话也许更能表达我的担忧:

德国、日本现代崛起的历史表明,倘若国家理性缺乏宗教、人文和启蒙价值的制约,任凭其内在的权势扩张蔓延,国家理性便会从霍布斯式的功利主义走向保守的浪漫主义,蜕变为缺乏道德取向的价值虚无主义,而最后催生出反人文、反人性的国家主义怪胎,国家能力愈是强大,国家理性便愈自以为是,其坠落悬崖的危险性也就愈大。

国家,多少罪恶假汝之名而行!

关于国家主义的批判详见许纪霖教授的文章《近十年来中国国家主义思潮之批判》:https://www.douban.com/note/653308134/

我更担心的是民族主义与国家主义结合,可能把国家引向危险的边缘,德国和日本大国崛起的教训和值得我们借鉴,借用豆瓣网友对《金与铁 : 俾斯麦、布莱希罗德与德意志帝国的建立》的短评来表达我的意思。

姚姬旦 2018-01-22

一个突然高速发展从舞台边缘走向中心的国家,如果他还没想好如何处理好传统与将来的关系,还没准备好扮演配角到主角的转变,那对于他自己、对于世界,都将是一场闹剧般的灾难。

二、《枢纽》的底层思想:天下体系与超大规模性

施展在《枢纽》序言中说到了理解当下中国两条线索:一是中国是—个轴心文明的载体,—是中国的超大规模性。

1、天下体系:危险的乌托邦

施展在序言里也提到了这本书与赵汀阳《天下体系》的联系,同时,在采访中提到了《枢纽》思想来源的著作之一是吴稼祥的《公天下》,我推断轴心文明的载体其实就是天下体系。

豆瓣网友对《天下体系》和《公天下》的评论

天下体系是种危险的乌托邦,葛兆光教授在2017年新作《歷史中國的內與外 : 有關「中國」與「週邊」概念的再澄清》花了近半本的篇幅进行批判,但该书只能在香港出版。国内有姚大力教授2018年的新书《追寻“我们”的根源 : 中国史上的族群及国家认同》,有对天下体系的批判,但是个人觉得太温柔客气,还是推荐读读葛兆光教授的文章。

葛兆光批判天下体系的文章《对“天下”的想象》:https://www.douban.com/group/topic/80310444/

2、超大规模性:错把次因当主因

施展的超大规模性理论的整体偏地理决定论,超大规模性引发出“内卷化”概念之后,说明中国技术落后是因为人口的超大规模性,我承认这是原因之一(费孝通有类似的表述),但我认为这并非主要原因。

关于中国李约瑟难题“尽管中国古代对人类科技发展做出了很多重要贡献,但为什么科学和工业革命没有在近代的中国发生?”。金观涛《兴盛与危机》、刘青峰《让科学的光芒照亮自己》、吴国盛《什么是科学》等都有回答,我倾向于主要是因为中国古代的政治文化。

另外,施展把中国大国崛起归因于政治整合完成后的超大规模性(尤其是人口)再发力,这当然也是原因,但并非主要原因。

我更倾向于周其仁教授在《改革的逻辑》一书的观点,中国改革开放的成就,主要原因在于制度成本的降低。

也就是说大国崛起并非是政治整合带来的强大,相反是政府退出市场领域带来的活力,周其仁教授在书中说中国的廉价劳动力优势一只都有,但是只有在制度成本降低的条件下才能发挥。

福山在《政治秩序的起源》一书的观点说,现代国家的建立首先要完成国家构建,有点类似的施展的先完成政治整合,这点我并不反对,但是,我觉得只需要完成诺齐克的“最低限度国家”的构建就行,然后靠社会的强大带来活力,个人强大、社会强大才是真的强大,而非利维坦的强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