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個膽小鬼，沒有你，我怕活不下去！
---《我愛你》
2014年6月，窗外淅淅瀝瀝地下著雨。留守在醫院照顧父親的先生打來電話，只說了一句：爸爸走了。
來不及哭泣，來不及悲痛，第一反應：趕緊帶媽媽去醫院。
媽媽還在客廳“忙碌著”，不斷地把東西從一個地方倒騰到另一個地方。我對她說：“我們馬上去一趟醫院。”
平時糊里糊塗的媽媽此刻卻奇蹟般清醒：“怎麼了，是不是你爸不行了？”
我含糊地應了一聲，帶著媽媽出了門。
沉悶的夜色裡，拉著瑟瑟發抖的媽媽向醫院走去，眼淚不住地往下流。
1
印象裡，“老年痴呆”這個詞一直停留在朋友間的相互戲謔的言辭中。
從未將它與疾病扯上關係，更不會將她與一向精明能幹的媽媽扯上關係。
因為，在心中，她就是那個挑起整個家庭擔子的超人，永遠不會生病，堅強得超乎想象。
然而，這一天還是來了。
她的病情開始於我結婚後那幾年，那時的她才剛過退休年齡。
婚後，聽到最多的是爸爸向我告狀，數落媽媽的各種不是，比如越來越不講理、脾氣越來越暴躁、講話越來越囉嗦等等。然而我總是一笑而過，以為這只是老兩口之間正常的口角，老還小，估計是媽媽向爸爸撒嬌而已。
然而，情況卻並未像我想的那麼樂觀。
漸漸的，媽媽的態度開始變得淡漠，甚至有些“沒心沒肺”，面對身患重病的爸爸，不但不會安慰和鼓勵，連生活上的照顧都顯得力不從心。最明顯的，是她的健忘和生活能力開始逐漸退化。
去菜場買菜，明明爸叮囑她買鱖魚，她卻拎回來一條青魚；爸要她帶兩個西紅柿，她回來時手裡卻拿著洋蔥；發展到最後，她只會買兩樣菜——青菜和鯽魚。
連她最拿手的紅燒鱔魚也無從下手。
那時候，我們才終於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
2
爸爸去世後，媽媽的病情變得更加嚴重。
或許是爸爸的離去對她的打擊太大，她選擇性地將爸爸去世這段記憶給抹去。
一有空就開始問：你爸爸怎麼還不回家啊？你爸去哪裡啦？你爸說好的馬上回來呢，咋沒見著人呢？
高溫30多度的天氣，硬是拖著我外出找爸爸。她拉著我，沿著小區周圍走了整整幾公里。一路上看到商店還會煞有介事地停下，左看右看，唸叨著：“應該就是這裡呀。”
我默默地陪著她，不敢說任何話，只由著她去看、去尋找。一遍遍地停下、繼續出發，頂著周圍路人好奇的目光，直到臉上流滿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最後，她終於走不動了，在一家食品店裡，一邊喝著我給她買的鹽汽水，一邊吹空調，嘟囔著：“回家，回家……”
我知道她其實是想爸爸了，只是她不會正常地表達。她心底的疼痛，也許遠遠超過我們的想象。我禁不住輕輕擁住了她，而媽媽，則像個聽話的孩子，一聲不吭，眼神裡除了迷茫，只有柔順……
3
後來，她便開始記不住回家的路，開始和小區其她人吵架，甚至動手打人。防止她誤傷自己，家裡不敢放任何尖銳的東西，陽臺窗戶全都封得嚴嚴實實。
因為家人都得上班，把她留在家裡無人照應，於是請了幾次保姆，可也被她一個一個趕走。
無賴之下，我們決定把媽媽送去養老院。
在送媽媽去養老院的那天，她並不知道我們要把她留在那裡，剛開始還很高興地和其他人寒暄問好。直到我們要走，她才忽然意識到自己要被留下了，急著要跟我出來，嘴裡不住地說著：“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趁工作人員拉著她的當口，我逃也似的跑了出來。一口氣奔下三樓，才發現自己的臉上滿是淚水。
感覺自己把媽媽拋棄了。
然而，媽媽在養老院住了不到一個月，院方就通知我們將人領回家，並對我說：“這樣的老人，我們實在沒法管。希望你們理解”
4
可媽媽的病情日益加重，不得已，我再次將媽媽送走了。
這一次，媽媽去的是專業的醫養機構--親睦家，那裡還有很多和媽媽一樣的老年痴呆患者。
雖然還是不放心，媽媽也依然會鬧著跟我回家。
然而，他們的工作人員對我說到：“把媽媽送到這裡，您就放心吧。說實話，在家裡照顧得再周到也無法和專業的比，面對很多情況都不知道從何下手。但是我們這裡有醫生、護士、介護士，心理諮詢師和營養師，還有專門針對老年痴呆的康復師，他們知道怎麼去照顧她。”
她指著旁邊一位正在下棋的老爺爺：“看見沒？來的時候，已經吃不下任何東西了。你看現在，活蹦亂跳的。”
或許是因為照護人員們的溫情，又或許是因為這裡的環境佈置得更像一個家，亦或是有專業的醫護人員們的照顧，沒幾天時間，媽媽便適應了這裡。
經過治療，媽媽已經沒有當初那麼亢奮了，她安靜了許多。
雖然我每次來的時候仍然會吵著跟我回家，但是，介護士小姐姐過來拉著她：“奶奶，我們去看看他們下棋/唱歌/畫畫，好不好？”媽媽像個幼兒園的小朋友一樣跟著小姐姐走開了。
每個星期我都會去探望她幾次，帶著自己做的菜、水果和各式各樣好吃的。每每看媽媽把帶去的菜吃得乾乾淨淨，我都能高興半天。
5
親睦家內介護士帶著老人做晨操
這麼多年，我一直都無法原諒自己。因為自己的大意忽略了她的病情，導致病情愈發嚴重，這是我這輩子都無法彌補的錯誤。
一晃，媽媽已經在醫院裡住了一年多的時間了。
我知道，患了阿爾茨海默病，就不會有奇蹟的出現，媽媽不可能恢復成原來那個健康的媽媽。
但至少，她還在！
或許，現在的媽媽是幸福的吧！沒吵沒鬧、沒有痛苦、沒有煩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