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亮劍》李雲龍,是好萊塢式英雄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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劉復生

在“十七年”及至“文革”時期,展示暴力也是革命歷史小說的慣常策略,其暴力的語言也經常藉助於身體的隱喻式表述。但是,50-70年代的革命歷史小說對呈現暴力中的革命者的軀體頗為節制,一般不對軀體做過多的美化與渲染,不像《亮劍》這樣的作品如此專注於暴力中的軀體的快感。

即使是《林海雪原》、《烈火金鋼》一類保留了更多民間英雄傳奇色彩、熱衷於展示暴力場景的作品(其中經常出現利刃剖腹、肝腸滿地的血腥場面),也未對革命者殺戮時的感覺多做描述,雖然在敘述中也流露出了某種復仇的快意,卻不是對殺戮本身的快感。

總的說來,舊有的革命歷史小說對暴力的展示是為了表達某種有關階級、民族的特定意義,其背後仍是一套愛與恨的情感結構,進步與反動的歷史、價值判斷。身體只是作為一個外在表徵,服務於更完美地呈現革命者作為全新的現代性主體的內在本質。

但在《亮劍》中,這些現代性的歷史內容被抽空了,暴力過程,暴力中的軀體,富於男性魅力的從事殺戮的身體,作為一個獨立的審美過程與對象被凸顯出來。

讀者不難發現主人公(包括敘事人)的“嗜血”傾向。在《亮劍》中,李雲龍,以及孔捷、丁偉、“和尚”等,都是“嗜血”的,他們無時不對戰鬥,尤其是短兵相接的搏殺充滿渴望與迷戀。正因如此,於他們而言,和平年代完全是平庸乏味、不可接受的。

對於這些革命者、英雄來說,戰鬥完全是一種個人化的愛好,根本不是為了追求一個更高、更完美的社會秩序,也並非基於某種政治信仰或理想。

這些出身社會底層的革命者缺乏對於自身戰鬥的最終目標及其宏大意義的認知,小說凸顯的是他們的身體與性格這些相對來說缺乏精神、思想深度的個人特徵,他們的政治理想、內在精神境界始終是缺席的。

小說沒有出現這類心理描寫,也沒有設置專門的情節或人物語言來顯現這種內在精神——他們甚至連一點這樣的樸素想法都沒有。與他們乾癟的內在精神形成對照的是他們過於充盈的身體:強健而富於男性魅力。

革命英雄的身體不再由肉體向精神昇華,他的身體是自足的,並不需要由另外的、來自肉體深處的理想性的光芒來照亮。但是,他的身體仍然是昇華的,即肉體向著其自身高度完美的形態昇華,它與其內在的精神性因素無關。

在小說中,很少對於英雄身體感覺的書寫。受傷,雖然是瀕臨死亡的重傷,對於李雲龍來說,只是一次短暫的記憶中斷,醒來後,他依然擁有完美、強健的身軀(小說此後也沒有寫到這些重傷留下的後遺症,直至壯士暮年,依然精力充沛,身強力壯),能量未受任何損傷。於是,在這裡,英雄的身體實現了一次隱秘的昇華,它使身體超越了生理學,脫離了肉體的實在性,被抽象化為一種完美的軀體。那個身體中的身體是不可摧毀的。

這一方向上的昇華已完全不同於舊有的革命歷史小說對英雄軀體的“昇華”方式。雖然仍帶有一些對革命英雄意志的讚美,但小說表達的重心顯然已經偏移。如果說革命歷史小說對肉體的“昇華”是為了追求精神、靈魂的絕對深度,那麼《亮劍》對肉體的“昇華”卻只是為了強調(男性)肉體自身的魅力。

這就使英雄起死回生、神奇復原的二重或多重生命具有了某種遊戲色彩。從中可以發現《亮劍》式的“昇華”形式已經滲入了所謂後現代時代大眾文化的幻想邏輯:其最典型也是最極端的形式是電腦遊戲,其中的英雄即具有多重生命,遭受重創或“死亡”之後還可以重新完好如初地恢復自身的能量。其實,這種幻想邏輯正是大量科幻片和動作片的前提與預設。《亮劍》巧妙挪用了電子時代的大眾文藝幻想邏輯及其表現技巧。

非常清楚,《亮劍》雖然在形式上是革命歷史小說,卻早已“告別革命”,成為一部熱衷於暴力搏殺的動作片。

另外,《亮劍》的故事與人物關係也是高度好萊塢化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