非腐食系漫迷细读耽美开山作是种怎样的体验?

若需了解详细的漫画创作背景及剧情简介,推荐阅读Jason Thompson的评论(https://www.animenewsnetwork.com/house-of-1000-manga/2012-11-22):

法国作家RogerPeyrefitte将自身校园经历写成小说《特殊的友情》(Les amitiés particulièries),1964年被Jean Delannoy改编成同名电影,讲述教会寄宿学校内学长学弟间的精神恋爱故事。

70年代初这部法语片在日本上映,启发竹宫惠子画《风与木之诗》。萩尾望都被竹宫拉去影院,结果画了《天使心》。这两部漫画在少女漫画中开辟了耽美流派。萩尾最初设定的主角全为少女,因为当时无法想象少女漫画由少年当主角,创作过程中发现很多对话似乎换成男孩来说更对,可以探索更多抽象主题,于是完成了一部柏拉图式恋爱的清新派耽美经典。

作者丨黄雪堂

编译丨叶蔚林

在《天使心》(又名《托马的心脏》,英译The Heart of Thomas)的开头,众人爱慕牵挂的“天使”、书名里的托马·维尔那(ThomasWerner)跃下铁路桥身亡。

托马是谁?他就是遥不可及的纯真之魂。信仰缺失与背弃的泥沼吞噬他所在的寄宿学校,摧毁纯真。或许是为了喻示失落的纯真涅槃重生,性格更为坚强、却与托马极其相像的转学生亚历克·佛留林克(ErichFruhling)登场,他让托马易逝的一生在众人心中更加难忘;灵魂转生到陌生、残忍的基督教苦行中经受历练。

当然,书里没有画出托马死时的惨状,尽管对话框里提到“他的脸可能支离破碎”。在萩尾望都的漫画世界里,死亡和最后几章里逐渐增多的热烈拥吻画面一样纯净。就连歌德笔下的少年维特,对自己头部开枪之后,都要在12小时里意识残存,缓慢而痛苦地死去。而对萩尾望都而言,死亡不过是风格化的一跃,坠入无穷无尽的浪漫可能性之中。

托马的自杀是出于对学长尤里(Juli)的爱。尤里为人高冷,行为端正,和所有被误解的悲剧主角一样,其实内心深藏痛苦。当与托马相像的亚历克在故事展开没多久路过托马的坟墓,尤里及一众同学都看到了再次被救赎的机会。他一定是个天使。连校长看到这样无瑕的青春面貌似乎都有些心花怒放,宛如哈德良渴求安提诺乌斯。可以说是一个神化的过程。和托马一样,亚历克同时要承受爱慕与非议。正如萩尾望都在故事开头所示:

“据说人有两次死亡。第一次是自己死。其后是被友人遗忘的死。因此,我永远不会有第二次死亡。(他至死也不会忘记我。)于是,我仍然活着,活在他心中。”

寥寥几行字道出作者意图。就像古罗马帝王哈德良在情人安提诺乌斯死后将之神化,举国缅怀,《天使心》想要浓墨重彩地体现这份思念,仿佛思念的力量可以召唤出死者的第二个分身。也有一些人会把托马自杀后发生的故事看成是精神崩溃产生的幻象,纷乱的记忆和濒临死亡的大脑意象交叠,希图为倏忽而逝的短暂人生带来一剂快乐散。当然,萩尾望都构想的故事背景,20世纪中叶的德国,毫无现实依据,日本和欧洲的读者都会对此感到陌生。这是一场梦,无关乎托马斯·曼、君特·格拉斯和海因里希·伯尔的文学传统,只关乎歇斯底里呼吸异常、巧合、短时间昏厥以及幻觉。如果漫画中的这些男孩有胸,他们瘦削的身体一定会挣脱胸衣。

在故事的开头部分,尤里的经常性短暂昏厥发作。这是早期心理创伤造成的神经反应。昏厥者被施以嘴对嘴人工呼吸抢救,你或许只能在这里看到。这么假的医疗手法明明白白地告诉你,它就是为了情色效果。露骨器官禁止出现,一系列替代方案火热上演。教师企图用手杖敲打亚历克的场景显然喻示出校园里压抑的情欲。浮夸却毫无性意味的茶会,只有最受欢迎的学弟才能受邀参加,封闭式校园里几名有话语权的学长试图与应邀前来的亚历克聊天并抚摸他,他只能勉强招架。这略显堕落的会员制茶会可以说是地狱火俱乐部的幼齿低配版,要的就是随心所欲,为所欲为。

尤里和亚历克之间出现过握持锐器的暧昧桥段:先是很微妙,在击剑室,接着更明显,在寝室里用到剪刀。稍后,亚历克讲述了自己耽于窒息的缘由。幼时他看见母亲亲吻情人,情急之下扼住自己脖子。很像男性窒息快感。亚历克由于恋母而产生的精神折磨,只有在母亲过世、母亲的情人向他表达父爱时才得以释怀。

痛苦、死亡、爱如此绵延往复,便是萩尾望都定下的基调;男男纯爱成了包治百病的灵药。

一缕黑暗打破了这样理想化的同性之爱光辉(和异性关系有着一样梦幻光明的模板),也就是尤里受到其学长赛佛利特(Siegfried)虐待的黑历史——这个学长虽与瓦格纳《尼伯龙根的指环》系列歌剧里英勇豪气的男主同名,在这里却成了爱好虐恋、觊觎年轻后辈、孤芳自赏的淫魔。

书中亚历克提到贝多芬和歌德相会的轶事,点出萩尾望都漫画中的男男关系精髓。下面一段摘自《留声机》杂志文章(https://www.gramophone.co.uk/features/focus/a-meeting-of-genius-beethoven-and-goethe-july-1812),说的是歌德对那次宿命相会生出的感想:

“不久之后歌德在写给其音乐导师卡尔·策尔特(Carl Zelter)的信中进一步证实:‘他(贝多芬)的才华震撼了我;而且他还很不幸地拥有极其不羁的个性,他的厌世自有一定道理,但这种态度却会让自己和他人难过。’”

亚历克显然是寄宿学校里的“贝多芬”。尤里回避“不羁”性情——赛佛利特亲手塑造并以恐怖暴行将之粉碎——正是他一切麻烦的根源。当尤里告诉亚历克“我要杀了你”,这不仅带出了尤里在托马之死中扮演何种角色的悬念,也暗示了尤里压抑的性欲——表现为毫无医学根据的反复“贫血”的奇怪症状。

萩尾望都的小暧昧能在多大程度上讨好读者,取决于人物画风和这些需要关怀的脆弱人设能在多大程度上令读者心动。萩尾望都何尝不明白这些。比如某个角色抱怨同学们都说他长着“女孩子的脸”,透过这样平平无奇的台词道出真相,其实这间寄宿学校里的所有人都长得像未发育(平胸系)少女。读《天使心》必须默认每个女相的角色都是男的,除非后来出现特别说明。在耽美漫画中这也不是问题而是标配,略显女相(《天使心》的人设虽有女相但仍然足够男子气)不要紧,帅才是关键。换一条路根本行不通,试想一部动作片里零死亡且毫无暴力镜头……

NoahBerlatsky在发表于《大西洋月刊》(TheAtlantic)的文章(https://www.theatlantic.com/sexes/archive/2013/01/the-gay-teen-boy-romance-comic-beloved-by-women-in-japan/266767/)里没为这漫画说多少好话,只是提到了标准的问题,“如果它就是想往俗套乏味的方向做,那显然非常成功”,当然这不是Noah原话,原话摘录如下:

“《天使心》很大程度上是个逆向操作的东方后宫艳闻。西方人幻想遥远的宫殿里戴着面纱的少女斜卧于软垫,日本人萩尾幻想异域风情的欧洲有一群花样美男。

换句话说,耽美漫画让萩尾和她的读者可以坐在女性少见的强大权力宝座上,一切尽在掌控,远远地看戏,任目光漫游于斑驳陆离的欲望对象……于是,向来是发给男性的撩人粉丝福利被女性大方享用,一览异国风情的异性美色。”

还有关于尤里遭受的情感(不排除生理)强暴:

“尤里受虐的桥段告诉我们,用来表现女性受害经历的那些手法很普适。尤里的羞耻心、自我厌弃以及他在允许自己爱与被爱道路上的痛苦挣扎都是通常刻板印象里女性专有的人设,或者说矛盾。因此,尤里的男性设定似乎不是为了异化,而是一种与萩尾及一众读者拉近关系的手法。如果说透过赛佛利特读者可以距离拉远产生征服感,那么透过尤里就会产生共鸣,距离轰然崩塌,性别烟消云散……于是耽美漫画解放了萩尾及一众看客,让她们得以反复跨越身份、肉欲和性别的边界。”

在这个例子里,评论比原文更有趣;意图比结果更有趣,意向远好于成品,(假定的)效果比实际阅读体验更迷人。如果真如Noah所言,萩尾是个“审美家”,也很难解释漫画里不到位的隐喻、平庸的结构以及破坏叙事的散文。这里的浪漫就像给生殖器泼冰水一样提神醒脑。当然啦,每一个示爱决定和每一个克制行为都有一支漫画合唱团随声附和,没有什么比这更适合酝酿情绪。每翻一页,没有“共鸣式的距离崩塌”,反而是共鸣的彻底无聊化。

其间胡乱掺杂的基督教隐喻(失去翅膀的天使、犹大和耶稣、草草带过的审判)也只能暴露萩尾在欧洲文化和宗教理解方面的空白。更糟的是那“令人震惊”的(虐待)真相大白。漫画末尾剧情发展到尤里扬言要遁入神学院,着实令我倒吸一口冷气;果然是亚洲肥皂剧里古往今来经久不衰的老套路,女士们总要为了各种缘故遁入空门。这让《天使心》成了极其肤浅、毫不讲究的花瓶之作,谁若能从中收获什么也只能是浮于表面。它简直是精致坎普风的时代遗留产物。

Noah本人留言:

我对《天使心》的评价好恶参半(所以我觉得你对我的评论稍微有点断章取义)。不过我肯定比你更喜欢这部作品。好玩的是,你讨厌的一些点恰是我喜欢的。比如你似乎觉得那样胡编乱造的欧洲背景很扣分,而我觉得这种逆向操作的异域猎奇挺好,它让欧洲(而不是东方)变成了一场梦幻。并且我认为如果叙事中性别逆转会大大改变原来的题材,所以这并不像你所说的那样可有可无。】

除了浓烈的禁果气息,男男之爱与我们熟知的男女相思的苦情戏码有何不同?ChristopherIsherwood的小说及改编电影《单身男子》(A Single Man)告诉我们,爱慕对象的陌生性并不妨碍共鸣。正如异性恋浪漫题材的动漫佳作寥寥无几(我很难列出超过5部的漫画和动画),这一规则也适用于同志爱题材。当然要求《天使心》达到这些标准也是强人所难,毕竟这部漫画本来就是为了讨好女性而创作,里面对于同志爱的日常问题的探讨,就和传统后宫漫对有血有肉的真实女性的理解一样苍白。与20世纪后期同志解放运动存在任何相似之处也不过是运气好讨了巧。有人会说这部漫画值得赞许,从时代背景看,涉足同志话题相当勇敢。它确实是一部BL开山作。但这么说相当于将它贬低到只剩历史价值。

这部漫画主要是受了Roger Peyrefitte的《特殊的友情》(小说1943年出版,改编电影1964年首映)启发。电影和漫画间的联系显而易见。

电影《特殊的友情》海报

故事背景、主角的性取向以及他们年纪相仿的设定都很接近。电影中的小情人们也在纯净与否的概念上苦苦挣扎(“我爱的不是他的纯净。”),甚至在忏悔中抹消了他们的同性之爱这宗罪。和托马的临终遗书一样,电影中小情人之间的往来信件是作为调情法宝。信件内容围绕用生命守护圣体的少年圣达济斯(St.Tarcisius)的传说。这些信件成了这对小情人眼中的圣体与圣血。电影末尾学弟Alexandre跃下行进中的火车自杀。在固化的天主教重压之下,电影中的自杀和变故显得比漫画更具压迫性。

电影中的爱情故事虽然轻描淡写,却显然比漫画里的一切都来得更有效。Peyrefitte的作品在手法上古典而克制,整体更加严肃真实,尤其是男孩之间的互动,以及一位名叫Trennes的思想开放的牧师。Lauzon神父给学长Georges(尤里的人设就是对应这个角色)安排的牧师测试无疑是撒旦的诱惑。萩尾自然是选择了另一条路。可以说在设定上否认权威,但一切都成了漫画家手中玩物,任其摆布,对话、宗教乃至情欲。这样的选择完全可以接受,只是在表现技巧和煽情方式上败下阵来。

《天使心》从某种意义上讲可以算电影的续写,东拼西凑地再现可能发生的一切。漫画最后一页完美道出了我一路读来的心声。

作品不够聪明,不够嚣张,不够蠢,编得也不够巧,甚至不能给我带来片刻欢愉。简而言之,太长不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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编译:叶蔚林

原文链接:

http://www.hoodedutilitarian.com/2013/01/heart-of-thomas-heart-of-tediu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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