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了秋,雨水特別得多,隔三差五就是一場透雨,有時還連陰,一連幾天,淅淅瀝瀝,停不下來。
充足的雨水讓小區裡本來生命力就特別強得野草像追了肥似得瘋長,以至於讓物業負責綠化的人們失去了清除的信心,直至掩沒了原本人工栽種的花草。
小區裡用於綠化的土是從野外運來的,所以野地裡有的草小區裡都有:狗舌頭、河篦梳、蒲公英、青菅、打碗碗、毛莠莠……應有盡有,而毛莠莠最多,也最為顯眼。
我對野草的感情勝過人工栽培的花草。早晨,在院子裡散步,我常常會在茂密的野草前停下來,仔細端詳一會兒。有的野草像分別太久又不聯繫的朋友,需要搜索埋蓋在大腦深處的記憶,才能想起它的名字。而那野草也是有情感的,似乎記憶力也比我好,特別是那成熟了的毛莠莠,黃燦燦毛絨絨的穗子隨風擺動著,彷彿在對我點頭致意:嗨,好久不見。而每當此時,我的思緒便回到了兒時的歲月,回到家鄉的田野、坡樑上。
小時候,每到夏秋,割草便是我生活的一部分。特別是暑假期間,我除了拾糞就是割草。
割草前,我會將那把鐮刀磨到鋒利。德虎爺家那塊兒磨石大,石質粗細也合適,左鄰右舍的發小們每天在德虎爺家排著隊磨鐮刀。在一個廢棄了的臉盆裡放一點水,蹲在磨石旁,用手撩一些水在磨石上,“嚓嚓嚓”地磨。磨一會兒,用拇指肚輕輕刮幾下刀刃,達到滿意得鋒利度為止。
還有一條用來捆草的麻繩也是割草必備的。將幾米長、小拇指粗細的麻繩一圈一圈盤整齊,打一個結,將餘出來的繩頭挽到褲腰帶後方,手握著鐮刀,向田野走去。
割草時會脫下上學時穿著的那身略微乾淨整潔的衣服,換上磨出窟窿或打了補丁的“工作服”。而那“工作服”是談不上合身與體面的,或“半腿”,或“半袖”。一個夏天過來,“工作服”更加破爛不堪,只是遮羞而已。
所謂割草,其實叫作拔草更準確一些。人多草少,割得快長得慢,能用到鐮刀的時候很少,大多數時候用手拔,遇到貼在地皮上手抓不住的草才用鐮刀削。因此,到了夏天我的手掌便變成了綠色,而那樣的綠色已滲入到粗糙的皮膚,短時間內是褪不掉的。而被草扎破拉傷手指的情況也是常有的事。農村的孩子不嬌氣,手指破了,出血了,使勁擠擠,或用嘴吮幾下,便算處理了傷口。
一些帶小刺的野草果實,如窮漢朋友、刺莉蛋之類,對我的“工作服”情有獨鍾,總是在不知不覺中沾連到磨了邊的袖口褲腳,拍不能拍,撕撕不下,不離不棄。
毛莠莠,因其紮根淺,易拔,牲口也愛吃,最受人們的青睞;而秋天的毛莠莠因其纖維質多又曬得出分量,可謂草中極品。每當遇到一小片比較茂密的毛莠莠,我便欣喜,甚至激動。以至於四、五十年過去,現在看到院裡大片大片的毛莠莠,我仍然有拽幾把的衝動。
每天中午與晚上是我飢腸轆轆的時候,也是該收攏“戰利品”回家的時候。我將散放在田埂或荒地裡的一撮撮野草歸攏起來,解下褲腰帶上那條麻繩成U型鋪在一塊兒較平坦的地上,將一堆草擺弄成一個不太規則的長方體捆好,再挽兩個扣結,坐下,將胳膊伸進那扣結裡,背起那捆有時輕、有時重的草,或頂著烈日,或迎著晚霞,吃力地向家中走。
院牆外那幾十平米空地,用來涼曬青草。一大捆青草揹回家,薄薄地抖落開,經過一兩天的涼曬,去掉了水分,用木叉挑到草垛上。那草垛一天天變壯變高。
冬天,雪花紛飛的時候,便有收乾草的人上門,那便是真正收穫的時候。站在草垛旁,累記著一秤秤分量,欣喜綻放在臉上。一大垛乾草雖然只能賣幾十塊錢,但在那個年代,那也是一筆不小得收入。晚上,父親的愁眉似乎舒展了一些,點燃一鍋旱菸,盤算著誰該換新襖,誰該換新褲……
半個世紀過去,我們的生活發生了翻天覆地得變化,對於絕大多數人而言,溫飽早已不是問題。現在,即便是對於生活在社會底層得人們,幾十塊錢也不是一個大數目,那幾個錢,有苦水的人半天的勞動就可以得到,根本用不了一個夏秋的辛苦。然而,我的毛莠莠情結依舊。
毛莠莠,你見證了我那一段農村生活的歡樂與憂愁,你寄託著我對故鄉的一腔相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