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其昌《畫禪室隨筆》用筆精要

《畫禪室隨筆》四卷,明董其昌撰。是編第一卷論書,第二卷論畫,中多微理,由其昌於斯事積畢生之力為之,所解悟深也。 

米海嶽書,無垂不縮,無往不收。此八字真言,無等之咒也。然須結字得勢,海嶽自謂集古字,蓋於結字最留意。比其晚年,始自出新意耳。學米書者,惟吳琚絕肖。黃華樗寮,一支半節。雖虎兒亦不似也。

作書所最忌者,位置等勻。且如一字中,須有收有放,有精神相挽處。王大令之書,從無左右並頭者。右軍如鳳翥鸞翔,似奇反正。米元章謂:“大年千文,觀其有偏側之勢,出二王外。”此皆言佈置不當平勻,當長短錯綜,疏密相間也。

作書之法,在能放縱,又能攢捉。每一字中,失此兩竅,便如晝夜獨行,全是魔道矣。餘嘗題永師千文後曰:作書須提得筆起。自為起,自為結,不可信筆。後代人作書,皆信筆耳。信筆二字,最當玩味。吾所云須懸腕,須正鋒者,皆為破信筆之病也。東坡書,筆俱重落。米襄陽謂之畫字,此言有信筆處耳。

筆畫中須直,不得輕易偏軟。

捉筆時,須定宗旨。若泛泛塗抹,書道不成形像。用筆使人望而知其為某書,不嫌說定法也。

作書最要泯沒稜痕,不使筆筆在ㄌ素成板刻樣。東坡詩論書法雲:“天真爛漫是吾師。”此一句,丹髓也。

書道只在“巧妙”二字,拙則直率而無化境矣。

顏平原,屋漏痕,折釵股,謂欲藏鋒。後人遂以墨豬當之,皆成偃筆。痴人前不得說夢。欲知屋漏痕、折釵股,於圓熟求之,未可朝執筆,而暮合轍也。

樂山看經曰:“圖取遮眼,若汝曹看牛皮也須穿。”今人看古帖,皆穿牛皮之喻也。古人神氣,淋漓翰墨間,妙處在隨意所如,自成體勢。故為作者,便不是書,謂說定法也。

予學書三十年。悟得書法而不能實證者,在自起、自例、自收、自束處耳。遇此關,即右軍父子亦無奈何也。轉左側右,乃右軍字勢。所謂跡似奇而反正者,世人不能解也。書家好觀閣帖,此正是病。蓋王著輩,絕不識晉唐人筆意,專得其形,故多正局。字須奇宕瀟灑,時出新致,以奇為正,不主故常。此趙吳興所未嘗夢見者。惟米痴能會其趣耳。今當以王僧虔、王徽之、陶隱居大令帖幾種為宗,餘俱不必學。

古人作書,必不作正局。蓋以奇為正。此趙吳興所以不入晉唐門室也。蘭亭非不正,其縱宕用筆處,無跡可尋。若形模相似,轉去轉遠。柳公權雲:“筆正,須喜學柳下惠者參之。”餘學書三十年,見此意耳。

字之巧處,在用筆,尤在用墨。然非多見古人真跡,不足與語此竅也。

發筆處,便要提得筆起,不使其自偃,乃是千古不傳語。蓋用筆之難,難在遒勁;而遒勁,非是怒筆木強之謂。乃如大力人通身是力,倒輒能起,此惟褚河南、虞永興行書得之。須悟後,始肯餘言也。

用墨,須使有潤,不可使其枯燥。尤忌肥,肥則大惡道矣。

作書,須提得筆起,不可信筆。蓋信筆,則其波畫皆無力。提得筆起,則一轉一束處,皆有主宰。轉束二字,書家妙訣也。今人只是筆作主,未嘗運筆。

書楷,當以黃庭懷素為宗。不可得,則宗女史箴。行書,以米元章、顏魯公為宗。草以十七帖為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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董其昌80歲行書《蘇軾醉翁操》,用筆純熟老辣,結體堅密厚實 ,真有味!

《書蘇軾〈醉翁操〉》冊,明,董其昌書,紙本,行書,八開,每開縱23.2cm,橫31cm。

此冊所書節選自北宋蘇軾《醉翁操》詞冊,書法亦仿蘇氏,用筆純熟老辣,結體堅密厚實,既顯示出蘇軾書法之神韻,又頗具董氏個人風貌。清成親王在冊後跋雲:“文敏平生臨書於宋,則蘇、米居多,每自稱不得不似,不得太似。”此冊未署年款,當為董其昌80歲左右的佳作。

董其昌(1555—1636),字玄宰,號思白、香光居士。漢族,松江華亭(今上海閔行區馬橋)人,明代書畫家。曾居松江。萬曆十七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南京禮部尚書,卒後諡文敏。擅畫山水,師法董源、巨然、黃公望、倪瓚,筆致清秀中和,恬靜疏曠;用墨明潔雋朗,溫敦淡蕩;青綠設色古樸典雅。以佛家禪宗喻畫,倡“南北宗”論,為“華亭畫派”傑出代表。其畫及畫論對明末清初畫壇影響甚大。書法出入晉唐,自成一格,能詩文。存世作品有《巖居圖》《秋興八景圖》《晝錦堂圖》等。著有《畫禪室隨筆》《容臺文集》等,刻有《戲鴻堂帖》。他的書法兼有“顏骨趙姿”之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