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聖人”觀解析

 “聖人”是先秦時期諸子都密切關注的重要議題,但在他們各自思想處呈現的向度各異。先秦道家的“聖人”觀為老子所首倡,後經莊子深入闡釋變得更為宏闊。考究莊子的“聖人觀”須在其整體思想意涵基礎上,以多重向度加以深究。

“聖人”在老子哲學思想中既是世間每個個體所追求的理想境界,又是大道落實在人世間展現的面相之一。“聖人”作為老子哲學體系中的理想人格之一,其根本特徵有二:其一,能夠時時展現大道的豐富性與無限性,是大道至高性的體現;其二,政治領域中的“聖人”與理想中的統治者合二為一,顯示出“聖王”的傾向。老子及先秦道家的“聖人”觀與孔子及先秦儒家的“聖人”觀存在差異,儒家言“聖人”多側重倫理道德的楷模而言,而老子及莊子言“聖人”多是就其能夠體認自然,進而拓展內在的生命世界,揚棄一切影響身心自由的束縛而論。


莊子在看待人時,總是站在道的立場上,採取自然與無為方式視之,並在此基礎上注重人與萬物生命的自化。莊子不但拓寬了“聖人”觀的內涵,而且在萬物平等意識基礎上,把詮釋的重點落在了精神領域,凸顯人精神性向度中超拔的傾向。莊子高揚的“聖人”多是指能在精神層次上體悟大道,達於心與物、形與神內外合一境界之人,莊子又稱之為至德之人。從宏觀處著眼,莊子思想視野中的“聖人”不受外在功名利祿的束縛,能以自然之態,行無為之道,直達“逍遙”之境,既是個體所追求的至高人生境界,又是現實社會中獨立、理想人格的代表。

在莊子所推尊的得道之人中,“聖人”是其論述最多的理想人格形象與人生境界。在莊子視野中,其他諸家尤其是儒家的“聖人”多為禮、義、刑、法制定者的典型代表,他們在精神層面對人本然心靈的桎梏,已至無以復加的地步,所以莊子批判儒家“聖人”時著重突出其偽善、虛假一面,“毀道德以為仁義,聖人之過也”;“天下之善人少而不善人多,則聖人之利天下也少而害天下也多……聖人不死,大盜不止”。在批判儒家“聖人”觀的同時,莊子也著力展示承老子而來的道家“聖人”觀。老子所言的“聖人”,多在治國、治世中實現對人的關懷,而莊子所論的“聖人”,多把關注目光轉移到精神領域,落實到對個體生命精神層面的關懷之上。

莊子對“聖人”的定位在於其“無名”。而老子與莊子所言的大道均是以“無名”為其主要特徵,“聖人”在俗世中,不僅能潔身自好,保持較高道德修養,而且能與萬物和諧相處。此外,在順化萬物這一點上,“聖人”與“至人”“神人”“真人”“天人”等一樣採取春風化雨方式,協同萬物自我生長。

“聖人”身存俗世之中而能遊於塵世之外,莊子說:“聖人之生也天行,其死也物化;靜而與陰同德,動而與陽同波;不為福先,不為禍始;感而後應,迫而後動,不得已而後起。去知與故,循天之理。故無天災,無物累,無人非,無鬼責。其生若浮,其死若休。不思慮,不豫謀。光矣而不耀,信矣而不期。其寢不夢,其覺無憂。其神純粹,其魂不罷。虛無恬惔,乃合天德。”

此段論述是莊子對“聖人”的集中展示,《莊子》其他各處對“聖人”的論述,皆可與此段相映照。在莊子看來,“聖人”對於生、死、陰陽、動靜、禍福、是非、形、神、天德等方面均有獨到的看法。莊子認為以“聖人”眼光視之,萬物應順乎大道,視生死為“物化”,從容面對自身之死,即把死看作與生同是順應大道之化的體現,而不必起執於生、死;對於俗世之中福禍、名利及言辭之爭,“聖人”均能齊同視之,從而無所繫、無所累,而這些皆可歸結於“聖人”以虛、靜之心看待天下萬物。可見,莊子所論的“聖人”是德、精、神合一的精神境界,“聖人”以不言之教行感化之功,與萬物順然相處,“聖人”之功澤被天下而不被知。依此來看,莊子所言“聖人”行事方式完全超脫於世俗價值之外,在於其“以天為宗,以德為本,以道為門,兆於變化”。

那麼,“聖人”的獨特性體現在哪些方面呢?首先,“聖人”身處世俗世界中而無所執系,能夠把外在之知轉化為內在之知(真知),在合理對待世俗中事與物的同時,能順應萬物本性而為。其次,由於“聖人”在把握世界時不執著、不緣求,能以平常心看世界,並可以做到“不以心捐道,不以人助天”,故在認識世界時,能觀察到世界的本質一面。再次,“聖人”身處俗世之中,與萬物相處時,既能“適人之適”,又能“自適其適”,面對大千世界,以渾然之態審視之。在莊子看來,萬物應然的生存狀態當為自然、虛靜、無為,“聖人”視世俗世界的無端之爭皆是對事物本身的偏見所致,“聖人”則以自然之心應時而發。

那麼,世俗之人如何臻至“聖人”及與道合一之境呢?莊子提供了兩種至簡的方法。一是“坐忘”。在《莊子·大宗師》篇中,他借顏回與仲尼之口向世人釋解了“坐忘”之境,即“墮肢體,黜聰明,離形去知,同於大通,此謂坐忘”。在莊子看來,只有忘掉自身的身體、聰明才智,甚至忘掉自我,才能達到與道合一的境界。二為“心齋”。論及“心齋”,莊子同樣借顏回與孔子的對話向我們展示了何謂“心齋”,曰:“若一志,無聽之以耳,而聽之以心,無聽之以心,而聽之以氣。氣也者,虛而待物者也,唯道集於虛。虛者,心齋也。”莊子所言的“心齋”與“坐忘”密切關聯,而要做到“心齋”,重在審視自我的精神處在何種層面。對此,莊子通過對耳、心、氣、虛等的闡釋,力主使精神達至空靈明覺的境界,如此方能真正體道、悟道。

從以上對莊子“聖人”觀的爬梳來看,他所言的“聖人”,展現出一種至高價值與精神境界。“聖人”是特立獨行且具有明晰自我特徵的理想人格,“聖人”雖悠然處於世俗世界之中,但自能逍遙世間。莊子所論的“聖人”深諳天道,貫通人道,知天知人,深諳與道合一方是人生存的最高價值。進一步而言,莊子視野中的真正逍遙,不僅僅是自我的逍遙,更是與天地萬物共通的逍遙。總之,老子的“聖人”觀開闢了先秦道家極富特色的關於宇宙、治國、人生等方面的諸多視野;而莊子則在承繼老子“聖人”觀基礎之上,把先秦道家的“聖人”觀拓展得更為宏闊、超拔,為人之生存開創出了一個全新的視界。

  (本文系國家社科基金後期資助項目(15FZX016)階段性成果)

(作者單位:南京財經大學馬克思主義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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