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4.26 對談《張宗憲的收藏江湖》對話:拍場上的經驗

海報

主題:張宗憲的收藏江湖

第二部分:拍場上的經驗

寇勤:我發現剛才張先生講的這一段,我們這個書裡面專門有一部分,就是講張先生,我們是叫他的生意經也好,還是叫做他的個人的經驗總結也好,有一個事情我有印象。

張宗憲:作為一個人最要緊的不搶、不偷、不騙,最好不借,最後最後做人不求人,求人比登天還難,求不到,包括你的親戚朋友,這個錢要裝在自己的身邊,這是最有保障的。

寇勤:我是聽他說過一個什麼故事呢,就是他參加拍賣會的時候,影響越來越大,好多人就是看著張先生喜歡什麼就弄什麼,他不舉他也不舉,所以他有幾個舉動給他們提出一些警告,他曾經碰到過有些人老跟著,他很煩,所以他就拿這個拍賣圖錄,就很認真地記了很多東西。然後走的時候一不留神這個就忘了,就扔在預展現場了,結果有的人就悄悄趕緊把這本書拿過去一看,哇這就是張先生要買的,於是就把這個目標轉移到他不太想買的東西上去了,就買的那種他不太在乎的。是不是有這個事,這是不是一個技巧啊?

張宗憲:這是空城計。因為有的時候好多拍賣行看我的書,因為我每次要買的東西都旁邊折一折,那麼有的是真的折,有的他們都看著,我拍賣場都看著我要多少東西,折多少,那個時候一本書可以講七成都折了,現在呢你的一成也沒有,因為我要買的東西,要麼見的太多了,我一般我買的東西是最貴的全世界,為什麼?

對談現場

我NO.1坐在第一排,從前我要什麼買到什麼,現在你出一百萬人家出一千萬,你出一千萬人家一個億,因為有錢人發財的太多了,人家看你坐在第一排,我要買到一件貨,場子裡面得到一個人都沒有了,還有好多坐在上面的電話裡,要電話也打倒了,還有視頻的網絡,看裡面也沒有了,我才能夠買到,那麼你說我貴不貴?貴。好不好?買到的是好東西。

你能夠出到一千萬,你是一個行家,我昨天房地產賺了六千億八千億,買一點這個東西該怎麼說呢,我們買不到,他們一看蘿蔔張在頂,一定是不會錯,也不會假,也不會破,頂。你說我哪裡頂得到他們。所以我1992年要退休了。

張宗憲:堅持不出書呢,也並不是冰山裡面的十分之一吧,不說一角,一角是百分之一。

寇勤:就是一直我們講的這本書。

張宗憲:要講的實在是太多了。

寇勤:刪節版。

張宗憲:聽一聽我講做生意、收藏、上當的經驗。

馬未都:下一本書是不是寫一寫上當的經驗,這個比什麼都重要。看見張先生你能理解一個人的心態,13歲入行,您真夠早的,我13歲對女孩還沒見過面呢,您都入行了,13歲。

寇勤:馬先生,13歲入行這是有雙重概念,我們沒有,我剛才說的13歲入道,其實是多重概念,不是像你說的,你那個時候啥不懂,其實那個時候人家啥都懂了。

馬未都:我說我不懂,你也懂,看來你也是懂的人。

寇勤:我主要替他著急。

1994 年嘉德首拍張宗憲與馬未都“同框”

馬未都:對,然後可以知道很多過去的事,過去的事我們這代人,我跟張先生差一代,就是我必須得說我非常尊重張先生,張先生過八十大壽的時候,我送給他一本書,因為沒有什麼東西可送的,我送給他一本書,在書前面寫了非常長的一段話,我就說您是我們這個行業的一個常青藤,從年幼一直到現在,有這樣的成就,非常的求進,但是每年都會生出新芽。

從一個行業的角度上講,張先生是一個榜樣,沒有多少人能這樣平安的度過了三個時代,第一個是我們知道的舊中國民國時代,再有一個以改革開放為界,前面的很多事情不是我們今天的人能夠理解的,在那個年月,張先生就開始做生意跑北京,所以你們在他高興的時候,能給你們流露出很多過去的異聞舊事,異聞舊事實際上這是一種文化,我們的文化的生態,過去是什麼樣子的,比如說他剛才說在燈市口的四牌樓,我都沒有看上一眼就給拆了。

為什麼這個地方叫東四呢,就是說四個牌樓呢?東四牌樓,比如說我的姥姥從來都不會說東四、東單,她永遠說單牌樓、四牌樓,她不會說東單、東四這樣的地名的。

那麼我們近一百年,民國革命以後的這一百年,是歷史上動盪最為激烈的一百年,這一百年我們積累了巨大的文化財富,我們今天都很難把它釐清,文物的收藏,古董的收藏,這一百年不過是小小的一支,只不過這一百年很重要的一點是西方列強到中國覬覦我們的文化,覬覦我們的文化資產最熱衷的一百年。

從鴉片戰爭起,一直到民國期間,我們的文物是以奔湧之勢向外流出的,從改革開放開始,我們如果畫一個節點,從嘉德拍賣成立開始,我們是有少量的文物一點一點的往回流,以至形成洪流就是大批的文物回來,比如說現在就是我們看的比較多的,像外銷瓷,很多人也喜歡,可是外銷瓷當年都是我們的文化,是我們的文化自信,我們當時的文化強國輸出的。

那麼今天它又回來了,二三百年以後回來省親,那說明我們整個這一個領域,收藏這個領域,還是叫文物領域,還是叫文化領域都可以,它逐漸的開始壯大,所以我們在這個點上開始提文化強國,一定是有道理的,像今天這樣的一個談收藏,收藏在生活中是一個非常狹窄的領域,有這麼多人到場,在一個假日的下午,這說明什麼呢?當然說明張先生有魅力,不說明我們這個事有多大價值,而說明這個社會今天文化的價值。

二十四年後,兩位老友重聚嘉德藝術中心

文化的價值是導致我們所有人都有一個向心力,所以你願意聽我們百年以來文化價值的承載物就是這個文物的沉浮,很多東西你要聽張先生當年的價錢,一塊錢一個鼻菸壺,隨便,一塊錢都算貴的,五毛一個的都有,成筐的去買的時候,你今天想那個時候怎麼那麼便宜,那個時候那麼便宜也沒有人買。

張宗憲:所以什麼事情不能說早知道,那早知道二十年之後你怎麼樣,你現在可以買啊,到了二十年什麼東西,那個時候我怎麼不早買這個東西,我從14歲就跳舞上舞廳,從早上十點跳到半夜三點。

馬未都:14歲你就上了舞廳了。

張宗憲:我16歲就開百貨公司,掙的也不多,現在16歲還算小孩呢,我已經做老闆了。

馬未都:對,現在有一個詞叫巨嬰,到20多歲都是小孩。

張宗憲:我在香港開過五家古董店,一個珠寶店,一個珠寶店裡面出了三個香港小姐,這不是吹牛。

馬未都:珠寶店裡有三個香港小姐。

張宗憲:三個選舉到。

馬未都:您這是什麼珠寶店啊。

張宗憲:我告訴你,不管什麼小姐來的時候都很普普通通,給我買買飯盒什麼的,等到選到了香港小姐,再回來一看打扮樣子,化妝、頭髮、衣服,是不同,所以人要衣裳佛要金裳,就是這個意思。

馬未都:我從這兒領略了很多人生,我們小時候就沒有找過這種珠寶店,找到也不敢進去,一開始幫您買盒飯是吧?

張宗憲:她是我的夥計,有時候中午去買買盒飯。

寇勤:打發出去買盒飯。

著名收藏家、觀復博物館創辦人及館長馬未都先生

馬未都:以後千萬不要小看給你打盒飯的人,都被評為香港小姐是吧,不是自個兒命名的啊。所以我們通過很多事情不一定,我們今天雖然是說收藏江湖,說收藏市場的事,但是很多事情是同理的,香港是我們中國地理位置非常重要的一箇中轉站,早年我們去香港的時候出過很多笑話,我在蘇富比第一次買東西的時候,那個時候人家對我的信任,我至今都非常的感動,沒有人認識我。

我就說我想買個東西,人家一下就扔給我一個牌,早期都是塑料牌子,扔給我一個就舉著,舉完了落槌了以後就交錢,我們從來沒有想過落槌以後不交錢,這是後來的事,原來就沒聽說過有這個事,所以在那個年月,三十年前的時候,雖然買的東西很少,我都是揀最便宜的東西去買,而且當時的東西太好了,好東西太多了,而且對我來說最重要的是什麼呢?是所有拍賣場的氣氛。

我早年去蘇富比、佳士得,尤其是蘇富比在富麗華酒店,去的時候預展參觀是沒有人的,不像我們現在東西擱那兒有工作人員,你要買哪個看哪個,旁邊都圍著你,我現在不太敢去,就是有時候也看不成,老有人圍著,那個時候東西都是裸放的,那個架子上大件的東西全部都裸放,很零星的幾個工作人員,最早還有印度的包頭的,拿著大管槍在旁邊。

然後你進去以後,抱著這個東西就看,看完了擱回原處,鋪的都是地毯,就是盤腿坐在地毯上一件一件的看,那個時候就是一個學習的過程,那個時候就覺得看一天也不知道累,也不知道餓,也不知道渴,其樂無窮,人都要有那樣一個狀態,沒有那個狀態,你很難去很深入。

那麼從去香港參加拍賣,到能夠有機會去舉一下牌,第一次舉牌我都清晰的記到舉牌的感受,那個時候就是舉牌是一個大事,我第一次舉牌的時候,腦子裡的血都往上湧,一舉腦袋就嗡的一下,一舉就嗡一下。

那個時候香港的拍賣場,最早蘇富比、佳士得的拍賣場,當時不可能有這麼大的場面,哪有這麼大的場面,稀稀拉拉的坐一些人,很窄的,中間大概頂多有十個人這麼寬,一溜坐在底下,誰買什麼都知道,非常的斯文,伸手啊,沒有大呼小叫的,都非常的斯文去買一些東西。

那麼我想很多人都不在了,朱湯生當時很年輕的站在臺上,我聽不懂英文,但是落槌我看得懂,動作啊,一落槌指著我一謝謝,我就知道這個東西是我的了。那種內心的參與的激動,忐忑和力量的不足,所謂力量的不足是什麼?就是張先生剛才一直在講這個事,就是你得有自個兒的錢,別舉完牌子去借錢,還有人舉完牌子沒錢先去賣,賣完了再拿著人家的錢來取貨,還有這樣的。

對談現場 張宗憲

張宗憲:首先的發明什麼呢,他們說十萬,我說五十萬。

馬未都:跳叫。

張宗憲:這次前兩年倫敦一件東西一個碗,六萬鎊我說one million。

馬未都:沒聽懂。

張宗憲:一百萬,一百倍。

馬未都:張先生有這個氣魄,有一個準確的判斷。

張宗憲:這家的拍賣我也來這麼一套,他們說二十萬,我說九十萬,碰到冤家,91萬。我說要叫就95、100萬,怎麼91萬。哪裡,這個人膽子這麼大。所以後來我妹妹跟我們一塊吃飯的時候,也把這個事情告訴他,他說早知道羅伯特張是你的哥哥,那麼他說現在罵這個小鬼小鬼,大了也不好意思罵了,反正他在後面給你搗蛋。

馬未都:這個先說跳叫。那叫什麼技巧,首先你得有錢,你得跳票,剛才說一萬鎊,他上來一百萬對吧。

張宗憲:有一件東西,張大千的潑墨他定價是五萬,朱湯生說15萬,我說50萬,他懵了半天了,他一看後面陳德西,他說half million,15萬追到50萬,大家都一愣,我說你還不敲,他聽了我的就敲了,敲了之後跑出去了,好多人跟我出去,他說老闆這個東西我也要,我應該出到100萬。

寇勤:其實就是趁亂,規則亂。

張宗憲:這樣一下子我們都愣掉了,賣的便宜了,也有。

馬未都:這種事情首先你要有專業的判斷,這是一個東西的質量,還有你對價格的認知,因為每個人在拍賣行都不太願意跳叫啊,除非你不想買,我也見過不想買的,胡叫的都有,因為跳叫。

張宗憲先生現場為粉絲簽名

張宗憲:胡叫的有人上了我一個當,有一張蘇東坡的,他叫價15萬,我說50萬,我是也發神經病了50萬,我想沒人要嘛,碰到一個我們的冤家,他就也出一下風頭,他旁邊有一個臺灣人出51萬,他想你叫到55萬,到50萬,你一定會再叫下去,我這個50萬也是通一下,多的不要,我就停了50萬交給他,幾年都沒有錢去拿。

寇勤:撩在那兒了。

馬未都:這種傳聞也是有的,就是我也聽說過很多,你別看他有時候虛張聲勢喊的很高,付不起錢,因為我也碰到過,跟人家叫價叫到最後我放棄了,隔了很久拍賣行來跟我說,說那個人不付錢,這種事情我覺得隨著制度的越來越完善,會越來越少,隨著拍賣行的理解越來越深,他會對這種人有嚴厲的懲罰。如果不是這樣的話,拍賣就很難形成一個秩序。

我們也知道拍賣這種銷售方式,本身不是中國的,中國人過去都是拉袖子,甩開袖子一摸手指頭,當眾你都不知道花了多少錢。中國人過去的生意都不是太明的,這種明的生意還是西方人傳授給我們的,所以我們需要一個很長的適應過程。

我後來拍賣行去的也少了,有喜歡的東西也就是打打電話,因為老有人跟著。我最後一次在拍賣場買東西,被一個人搞慘了,所以就不太想去。我在拍賣會上看了最喜歡的幾件東西,因為我有時候參加拍賣也是感受一下那個氣氛,坐在那兒很舒服。結果我身後很近的地方有一個人,我用眼睛的餘光就能看見,我買什麼他就買什麼,只要我買他就跟著。最後臨散場的時候,他跟我微微一笑,說馬先生這東西怎麼樣?我說你看了嗎?他說我沒看,你不是看了嗎?

從那天起我就決定不能再上場了,因為再上場就是別人的一個陪襯。但我不認為他有什麼錯誤,他是採取了一個最高效最準確的方法解決他的困境,他的風險只比我們多百分之幾,所以理論上講他是成功者,我不認為他有什麼錯,是我有錯,所以我就不再去這種拍賣場公開的買東西,只是私下裡或者委託別人或者打電話。所以現在拍賣會打電話的越來越多,過去沒有那麼多打電話。

張宗憲:因為你自己去自己叫,別人就知道你買的是多少錢。別人50萬買到,將來賣出去的時候要100萬也可以。沒有拍賣行的時候,做生意的人都是穿著大褂,用手比劃價錢,旁邊人見了也不知道是多少錢。

對談現場

馬未都:那個時候做生意主要都是男人之間的事,如果現在男女之間做生意互相摸手,估計生意沒有做成兩個人就戀愛了。過去甩手指頭是這樣的,甩袖子掏手指頭,由高位掏起,什麼意思?就是我們對一件東西的判斷力,萬千百都不會出錯。如果兩個人連千級和萬級的都分不清楚,這人肯定是糊塗。比如我一伸手指頭給了一個三,知道是三千,而不是三萬,也不三百。這個概念得有,所以大家都不說話,民國的時候這是中國的一種很詭秘的銷售方式。我們現在也不需要這種方法,如果有漂亮的女孩很容易成功。

我們得看到中國南北文化的差異,我是一個典型的北方人,生在北京,長在北京,一口帶有北京味的普通話。我還沒有說真正的北京話,如果我說純粹的北京話,北京土話是很難懂的。

咱們這麼多人得說點實話,北方人和南方人從生意上是有差異的,你們注意看,在國際上有名的,就是1949年從大陸走了大古董商,我們知道像盧芹齋、仇焱之都是南方人,北方人做生意沒有南方人靈活,你像我就不行,你看張先生13歲入行到今天,一個人能經歷三個時代。我們以改革開放為界,舊中國、新中國、改革開放以後,這三個時代都能遊刃有餘,也能惠及到很多人。

比如說我們看到這個照片,嘉德,第一個舉起來的1號牌,我記得當時是一張什麼畫,吳熙曾的《漁樂圖》賣了8萬多,當時那個畫就值8000,那舉了10倍以上,表明了他對這個事情的一個支持。我們說支持有兩種,一種是真金白銀的,得付錢的。一種就是拿嘴巴支持,這種支持特別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