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來發原是鎮五金廠的副廠長,因為揭發廠長侵吞國家資財之事,遭到打擊報復,被開除出廠。這天,他穿戴整齊,進城上訪。途中,由於班車出了故障,直到中午12點多才到縣城。
許來發打算先去飯店吃點飯。這時飯店中走出一位40歲左右的中年人,一見許來發,一把拉住他的手,驚喜地說道:“哎呀,許廠長,是您呀!您不認識我了?我是化工廠的廠辦主任劉海放啊!這些天廠裡早就傳遍啦,說您要來我們廠當廠長,大家早就盼著您吶!真沒想到會在這兒碰上您!巧了巧了,咱們廠裡的頭頭們全在這裡參加一個慶祝會。來,跟大家見個面兒,喝杯認識酒……”說著,也不管許來發同意不同意,拉著就往飯店裡走。
許來發聞聽一愣,心想:啥?我何時當上他們的廠長了?一定是這位廠辦主任張冠李戴認錯了人。想到這裡,連忙推辭道:“不不,劉主任,我不是……”
“哎呀,許廠長,您‘不是’個啥呀!不是正式上任又咋的?既然碰上了,就和大家見個面吧,往後我們還得請您多多關照呢!”
二人在門外這一嚷嚷,早驚動了裡面的頭頭們。大家一聽新廠長來了,“忽啦啦”全都跑了出來。這個拉,那個拽,哪裡還容得許來發說出半個“不”字兒!
許來發被擁到裡面的正座上,在這種氛圍下,許來發是百口難辯,心一橫,只好硬著頭皮硬撐了。廠辦劉主任將在座的頭頭腦腦們一一向許來發做了介紹,許來發畢竟當過副廠長,得體地與大家招呼握手,不住地說著“多關照”。這家飯店離化工廠不遠,新廠長到任的消息也不知怎麼傳了出去,不少中層幹部聞訊都跑了來,都想與新廠長喝杯認識酒。廠辦主任只好又臨時添了兩桌。
自古酒席宴上敬權貴,大家自然搶著敬“新廠長”。幸虧許來發酒量大,不然非得醉倒不可!可酒量再大,也架不住這些熱情的下屬們“輪番轟炸”,漸漸地他便有些醉意了。
正當大家推杯換盞、熱烈祝賀之際,突然從外面闖進一個六十多歲的老工人。老工人一進門就嚷開了:“哪個是新來的許廠長?我是本廠的李金池,要找你解決問題……”
還是廠辦劉主任腦瓜反應快,這種時候,這種場合,怎能讓許廠長處理廠裡的事?急忙起身阻攔道:“我說老李師傅,你咋又跑到這兒胡鬧來了?你的問題廠裡不是早就答應給你解決了嗎?去去去,你不看我們這裡正忙著嗎?”說著動手就往外推。
李金池大喊大叫,就是不走:“許廠長啊,你可得給俺們這些老工人做主哇!俺的事兒,一拖再拖,今推明兒,明兒推後,猴年馬月才是個頭啊……”
廠辦劉主任使個眼色,立馬又過來兩個人推李金池。李金池手抓門框,使勁打著墜兒,就是不肯離去。
見此情景,不知是酒精起的作用,還是聯想到自己上訪的種種遭遇,引起了許來發的強烈共鳴。此時他全忘了自己的真實身份,儼然成了本廠真正的廠長。只見他起身離座,對著廠辦劉主任喝道:“不得無禮!放開他,讓老李師傅把話講完!”說著,他走到李金池面前道:“老李師傅,我就是新來的許廠長,你有什麼問題跟我說,只要你反映的問題合情合理,我一定給你解決!”
李金池聞聽,老淚橫流,說聲:“許廠長啊……”雙膝不由得跪了下去。許來發急忙扶起李金池道:“老李師傅,你這是幹什麼?快別這樣,有話慢慢說……”
原來,五年前廠裡搞擴建,將李金池的兩間房子給推倒,當時說好每間補助3萬塊錢,讓他另買新房。李金池顧全大局,二話沒說便搬出了廠區,在外面租了兩間房子,一心等著這6萬塊錢到手買新房。沒想到這幾年房價猛漲,如今6萬塊錢僅能買間廚房,然而就是這點錢廠裡還一拖再拖,始終沒有拿到。由於沒有房子,兒子至今不能結婚。如今老伴又生病住院做手術,急需3萬塊押金,他拿不出,不得不再次來找廠裡,然而廠裡一口咬定沒錢,一分也不肯給……
許來發聽著李師傅的哭訴,不由得聯想到自己廠子的廠長,拿著工人的血汗錢,吃喝玩樂,巴結上頭,全不管工人的死活,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於是厲聲質問廠辦劉主任:“李師傅說的可是實話?”
“這……確有其事,不過……”
“不過什麼?劉主任,傳我的話,你馬上給財務科會計打電話,讓他帶6萬塊錢來見我,沒有,去借!”說到這裡,許來發轉向眾人,氣憤地接著說道:“老李師傅的問題為什麼一拖就是五年?我們對得起老工人當初那份愛廠如家的熱忱嗎?我們這麼做讓他寒心不?!我們天天講‘和諧社會’、‘科學發展觀’,你們是怎麼學的?!要是你們在座的有這個問題,廠裡會這樣對待你們嗎?對老百姓的疾苦,我們這些當幹部的,為什麼就這樣無動於衷?!”
劉主任見許廠長真的動了怒,連連說是,趕緊掏出手機通知會計。在座的人面面相覷,剛才還沸沸揚揚的飯廳,頓時變得鴉雀無聲。
工夫不大,只見會計急急趕來了,手裡還提著包包。許來發沒等別人介紹,便自我介紹道:“我是新來的許廠長,錢帶來了沒有?”
“帶來了。不過沒那麼多,只有5萬塊。”會計答道。
許來發滿臉漲得通紅,看了眼會計,又看了眼在座的各位頭頭腦腦,說道:“欠下老李師傅的那1萬塊也不能再拖了,大家湊一湊,一併都給他解決了!”說完,當即掏出了上訪隨身攜帶的1000塊錢。
頭頭腦腦們你看看我,我看看你,見許廠長自己率先拿出了錢,馬上見風轉舵,你300,他500,轉眼就湊齊了9000塊錢。許來發將這些錢一併交到李金池手上,真誠地說:“老李師傅,我代表廠裡向你道歉了!快去醫院吧,救人要緊……”
李金池接錢在手,感動得淚流滿面,跪地就是一個響頭,叫聲“好廠長”!顫巍巍地走了。
經過剛才這番變故,宴席上再也沒了開始時的熱烈氣氛,大家悶悶地喝著酒,各自想著心事。還是劉主任善於調節氣氛,率先端起杯子道:“大家都端起來,許廠長的工作作風大家都看到了,往後咱們都得向許廠長學習,關心工人的疾苦,腳踏實地為工人們辦實事,大家說是不是?”眾人齊聲附和,氣氛這才漸漸熱烈起來。
喝著喝著,突然只聽門外有人高喊:“不好啦,化工廠著火啦!快去救火啊……”
隨著喊聲,只見窗外濃煙滾滾,火光沖天,附近的居民們一片呼喊之聲。飯廳內頓時一片混亂,有人撥打119報警,還有人則悄悄抄起自己的衣物,想借機溜走。
此時,不知許來發的哪根神經興奮起來,只聽他大喝一聲:“都別走!快去救火!誰敢臨陣脫逃,我撤誰的職!隨我來!”
這聲吼叫,具有至高無上的權威,真還鎮住了那些想腳底抹油的人。大家看看威風凜凜的許廠長,不管是否情願,呼啦啦隨著許來發趕去滅火。
化工廠的工人們為了保住自己的廠子,在消防車沒到之前,全都自發地參加救火,他們在許來發的指揮下,奮力撲救,經過半個多小時的殊死搏鬥,大火終於被撲滅了。化工廠保住了,人們這才鬆了一口氣。然而當人們清點人員物品時,卻不見了許廠長。許廠長哪裡去了?人們看見,許廠長始終是一馬當先,幾次衝進火海搶搬物品,現在他哪裡去了?
人們呼喊著,四處尋找。找著找著,有人在一間被焚的倉庫裡發現了許廠長的屍體。天啊!許廠長他……人們一下子全呆了!工人們流著眼淚,將許廠長的遺體抬出廢墟。分析他的死因,一定是被有毒氣體燻倒後才被燒死的。
許來發的遺體被安放在一張臨時搭起的木板床上,工人們望著這位為保護化工廠而捨棄性命的好廠長,一個個掩面痛哭,深深地向這位新來的好廠長三鞠躬。李金池老師傅更是哭得昏天黑地,剛才許廠長為他要錢的情景歷歷在目……這樣的好廠長,咋說走就走了呢?!
化工廠失火燒死新廠長的事,非同小可!廠辦劉主任馬上打電話報告縣政府。縣長感到十分震驚和疑惑:化工廠廠長的人選,三天前縣政府剛剛研究決定的,此時新廠長老許請假到省城探親去了,人還沒到任,怎麼可能……縣長將實情告訴了劉主任,指示他迅速弄清死者真實身份,做好善後工作。
聞聽此言,劉主任頓時驚出了一身冷汗。哎呀呀!鬧了半天,自己是張冠李戴認錯了人啊!看這事鬧的。幸好燒死的是個假廠長,不然這場戲怎麼收場呢!
劉主任將這一情況彙報給了其他的廠領導們,大家自然對他有一番埋怨。可埋怨歸埋怨,後事得安排啊!這位假廠長誰也不認識,他的真實身份一時難以確定。不管怎麼說,屍體總不能在光天化日之下晾著呀,於是便在廠裡搭了個棚子,將許來發的遺體暫時放了進去。至於如何處理這位假廠長的後事,廠裡產生了兩種截然不同的意見。
一種意見是,此人是為搶救國家財產而英勇犧牲的,應報經有關部門,追認為革命烈士,昭彰其精神;另一種則認為,此人假冒化工廠的廠長,混淆視聽,褻瀆了領導的權威,影響很壞,本應追究其責任,但念其為救火而死,也就不再追究了。兩種意見,一時相持不下。
化工廠是個擁有一兩千號人的大廠子,救火燒死的是個假廠長的消息不脛而走,很快傳遍了全廠職工及家屬,也傳遍了整個縣城。大家聞聽,無不感慨萬端!人們紛紛放下手中的活計趕往廠裡。他們不是來瞧稀奇的,而是趕來弔唁的。不知何人還請來了嗩吶鑼鼓隊,一路吹吹打打,來為他們心目中的好人送行。是他,關心職工的疾苦,假借廠長的權力,給退休工人李金池解決了陳年舊賬;是他,行使廠長的權力,指揮撲救了這場無情大火,使人民的生命財產免受了重大損失……
許來發的靈前,擺放著李金池和化工廠職工們送來的祭奠之物,還有數不清的鮮花和松枝。哀樂陣陣,嗩吶聲聲,人們用各種方式來表達自己的哀思和敬意。
化工廠區的人群越聚越多,以致無法容納。劉主任和廠頭頭們擔心發生什麼意外,連忙用高音喇叭喊話:“本廠職工同志們,附近的居民同志們,實話告訴大家,這個廠長是假的,是冒充的,我們正在會同有關部門查他的真實身份呢!沒有什麼好看的,趕快回去吧……”
工人們可不買他的賬,有人公開就喊:“假廠長又咋的?俺們工人可不管他是真的假的!只要他真心為我們工人辦好事兒,辦實事兒,俺們就把他當成真廠長,就擁戴他,懷念他!”
“說得對!說得好!”人群隨聲附和,吼聲如雷。
面對如此情形,廠辦劉主任和廠裡的頭頭們勸也不是,攔也不是,一時陷入了深深的反思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