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子裡有兩眼水井,都挖在村頭大水坑的邊上,相隔只有幾十步遠,奇怪的是,一眼是甜水,一眼竟是苦水。井壁都是用青磚一層一層砌起來的,井口很小,“肚子”卻很寬敞。水面到井口大約有四、五米的距離,一般夏秋雨季時水面淺一些,春冬乾旱時就會深一些。
家裡面用水都要先從井裡提上來,再用扁擔挑回家,倒進水缸裡。由於田間的活計很多,正常功夫大人們比較忙,只有餐前飯後才有點空閒,所以吃飯的時間也是挑水的人最多,井邊最熱鬧的時候。挑水的人多了,就要講究個先來後到,排隊是最公平的辦法。這會兒小孩們也派上了用場,撂下飯碗,把嘴一抹,撒腿就朝井邊跑,生怕晚到了被別人排在前面,可常常跑到半路便洩了氣,遠遠地看去,井臺邊早已排起兩條長隊。甜水挑回來,倒進屋裡的水缸;苦水也要挑,只是要倒在屋外的水缸裡。人吃喝用甜水,其它用苦水的做法,老少皆知,成了村裡不成文的規定。誰家要胡亂浪費了水,特別是甜水,那是要受到指責和埋怨的。
挑水不是一件簡單的事,不只需要體力,還是一項有講究的技術活。兩米多長的扁擔,加上兩端的鐵鏈還要再接上一段繩子才能讓水桶碰到水面。擺動水桶靠的是慣性,手中繩頭的力道不好拿捏。力氣用大了,水桶容易掉在井裡;力氣小了,水桶灌不上水。好不容易把水提上來,還要用扁擔挑回家。看著輕輕鬆鬆擔起兩桶水,顫顫悠悠得走了,還挺有美感,但渾身的那份壓力只有挑水人自己知道。大人們沒日沒夜的在外面幹活,可日子要過,水總要用吧,沒辦法,許多小孩子開始學著挑水。我是十二歲加入到這個隊伍裡的。水桶落水是經常的事,有時甚至連扁擔都掉進井裡。好在都是孩子,誰也不會笑話誰,反倒還互相幫忙把水桶和扁擔撈上來。一桶水五十斤,兩桶水一百斤,扁擔壓得肩頭火辣辣的疼,腰上像墜了塊大石頭,整個身子使勁向一側掙扎著,腳底下歪歪扭扭,踉踉蹌蹌地,怎麼也走不出直線。孩子們都很堅強,無論大一點的還是小一點的,沒有喊苦喊累半路放棄的。當然喊也是白喊,自己的活還得自己幹,自己的水還得自己擔。
趙大叔長得人高馬大的,為人很豪爽,對於到自家院子裡來挑水大人孩子們從未嫌棄過。簡易的抽水機子密封不太好,隔一會兒不用,就會漏氣漏水,再壓時就抽不上水來了。每當這時,趙大叔總是樂呵呵地提著半桶引水走上前,倒進機子裡,幫忙把水慢慢引出來,然後說一句,“行了!有事儘管言語一聲,咱隨叫隨到!”,接著轉身又去忙別的了。
我兄弟兩個,上面是個哥哥。他一直在外面打工,只有家裡忙不過來的時候才回來呆幾天。哥哥長得很帥,性格也好,是遠近有名的好小夥兒。他比我大六歲,什麼事都讓著我,挺有大哥的樣子。每次他回來,我就解放了,挑水的任務就落在他的身上。哥哥跟趙大叔很投脾氣,一來二去,兩人成了忘年之交的朋友。沒過多久,趙大叔就動員他老婆給哥哥說了一個漂亮媳婦。
又過了兩年,村子外面打了一眼灌溉用的深水鑽井。到趙大叔家挑水的人逐漸少了,家家戶戶都買了改裝過的大鐵桶,放到小拉車上,到村外去拉更好喝的深井水。只是一大桶水有好幾百斤重,一個大人拉著都費勁,何況一個孩子呢?爸爸便用竹竿做了條一米來長的小扁擔,綁在我那輛破自行車的後架子上面。馱水的日子就這樣開始了。其實馱水比挑水並不容易,摔得人仰馬翻的時候也不少。挑水靠的是體力和節奏,而用自行車馱水除了這些,還要掌握好平衡才行。隨著年齡的增長,力氣越來越大了,騎車的技術越來越好了,無論是挑水還是馱水,都變得簡單了。
再後來,人們挖了水溝,鋪上管道,每間每戶都按上了自來水。如今沒有人再去挑水、拉水或者馱水了,也沒有人再為吃水發愁了。每天做飯、洗衣服,只要輕輕地擰開水龍頭乾淨、清涼的甜水就會“嘩嘩”地流了出來,感覺真的很幸福!用水方便了,不費力氣了,有的人就忘記了它的來之不易,甚至會肆無忌憚地浪費,這是不對的。我挑過水,拉過水,馱過水,我對水有著特殊的感情,知道它的寶貴。每天我把洗菜、洗衣服的水收集在桶裡留著沖廁所,把洗過米的水用來澆花,把刷鍋洗碗的水交給收泔水的大爺去養豬餵養。
我忘不了那挑水的年月,忘不了那兩眼老磚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