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雙羊逃出來了,從那個禁錮了他那麼久的地方。久到他都已經忘記離開家鄉有多少時日。
他從自己找到的河道處入海,拼命地遊啊遊,直到失去了力氣沉下去。
醒來時,日光溫和,一片雪白,耳邊終於不再是陌生的語言。
他床邊的小護士見他醒來,笑著告訴他,他遇見了故國的商船。
終於,回家了。
二
他回來的第一件事,就是找他的家人。跋山涉水回到家鄉,物是人非。
幸好,他的家人沒有離開家鄉,一個大家族,三三兩兩地住在一起。
但他的家人不記得他,或者說,覺得現在的他,太陌生了。
只有族裡一位年紀特別大的先生記得他,老者仔細地端詳他,忽然開口說自己以前跟他一樣。
他跟雙羊經歷了一樣的事情。
老者說完,慈祥地笑笑,想摸摸他的頭,卻辦不到。
三
家族的住處附近,雙羊竟發現了自己的幼時好友,好友滿身都是傷痕,正在家裡休息。
如他所想,好友沒有認出他,但幾件兒時趣事說完,便自然地相認了。
他問好友滿身的傷從何而來,好友只說是奸人所害。
好友也對雙羊滿是好奇,問他怎麼是這般模樣。雙羊說自己只能這樣孑然一身地逃出來。
好友看看雙羊的樣子,雙羊看看好友的滿身傷痕。
雙羊的泣聲充斥了整間屋子。
四
雙羊很無措,他努力地回到了家鄉,卻無法跟自己的家人相認,他只能經常去陪老者聊天,渾渾噩噩,無事可做。
那麼,他回來的意義是什麼,他千辛萬苦回來,能做什麼?
他的年紀在家族中不算大,但經歷過的事情太多太多。
他從離開家鄉的那天起就發誓自己一定要回來,但是如今回來了,卻並不如他所想。
雙羊心中堅定的信念幾乎要土崩瓦解,有些迷茫地走在大街上。
被迫離開時貧窮弱小的故國,如今已變得堅定而強大。
附近的樓房、公示板,便民欄上,新聞廣告鋪天蓋地。
五
一張舊報紙隨風被吹到雙羊腳下,雙羊彎腰撿起。
“除夕之夜,歸家人流出現暴漲,相關部門表示已做好應對措施;
《紅X行動》燃爆春節檔!海軍帶你們回家!
春晚《絲路山水地圖》震撼迴歸!……”
諸如此類的新聞,數不勝數。
雙羊把這張報紙認真地翻看了一遍,目光停在某一頁,輕嘆:
“你回家了,我也可以回去的吧。”
六
雙羊向老者和好友道了別,他不再迷茫了,他想去看看他心心念唸了這麼久的大好江山。
從故宮的紅牆綠瓦,到長安的古都風起;
從荊楚的驚豔難言,到汴梁的鬧市繁華;
然後是齊魯的溫柔安定,和那條不見舊容顏的長河。
雙羊在入海口附近站著,忽然跪下親吻了腳下的泥土。
哪怕百孔千瘡,若能有一日,這樣親吻故國的土地,他就心滿意足了。
七
旅行結束,雙羊再去探望老者的時候,遇見了一個小姑娘,梳著雙馬尾,讓他感覺很親切。
小姑娘抱著他的大腿哭,說自己找不到家長了。
雙羊只好抱起她哄著,在原地等她的家長,見她聲音不止,就說要給她講故事。
小姑娘止了哭聲,安靜地聽他講。
“從前呢,有一個酒杯,鑄造他的人呢手藝很棒,所以他就有了靈魂。但他被壞人帶走了。
酒杯很想回家,被壞人帶走的酒杯的同鄉們也很想回家。
酒杯拼命地修煉,趁著壞人暫時還不利用他們的時候。
後來啊,他修煉成功了,終於有了機會能回家。
只不過啊,這一回家,就用了他全部的修為。
而且啊,他也只能回家七天而已。”
小女孩聽著故事,忽然瞥見了不遠處的外婆,剛想拉著大哥哥去找外婆,卻發現自己身邊根本就沒有什麼大哥哥。
透明的玻璃展櫃裡,那尊巨大的罍似是晃動了一下。
八
某英博物館。
入庫三年的雙羊尊終於又再次展出,觀者絡繹不絕。
(文章作者霖阿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