戀童癖拍的電影獲大獎,你看還是不看?

​上月末,素有“法國奧斯卡”之稱的凱撒獎舉辦了頒獎典禮。


典禮內,明星盛宴醞釀著緊張氣氛。



典禮外,高舉“無法寬恕”口號牌的人群在大聲疾呼。



緊接著,高潮一幕接著一幕開始了:


《燃燒女子的肖像》女主阿黛爾離席抗議;


布拉德·皮特拒領凱撒終身成就獎;


典禮結束後,頒獎委員會集體辭職……


阿黛爾一邊鼓掌一邊諷刺喊道“戀童癖萬歲”


45年之際,凱撒獎迎來了歷史上最混亂的一次頒獎禮。


而這一切的鬧劇紛擾皆源於一位87歲的老人——


羅曼·波蘭斯基。


第45屆凱撒獎,組委會將最佳導演獎頒給了他。


一位留名影史的藝術大師,一名聲名狼藉的性侵逃犯。



>>>可憐 。可恨。<<<


羅曼·波蘭斯基,猶太人,1933年出生於法國。


三歲時,因法國反猶浪潮興起,一家人遷往波蘭避難。


1939年,二戰爆發。


母親慘死奧斯維辛集中營,父親下落不明。


逃過一劫的波蘭斯基,在10歲那年成為了戰爭孤兒。


奧斯維辛集中營解救出來的兒童


自此之後,極權陰影開始籠罩波蘭斯基的前半生。


骨子裡的悲情主義成為了波蘭斯基作品的主要基調。


《水中刀》(1962年)、《冷血驚魂》(1965年)、《荒島驚魂》(1966年)……


天才般犀利的電影語言讓波蘭斯基在新浪潮電影運動的末尾迅速走紅。


《冷血驚魂》經典鏡頭


不過,波蘭斯基在歐洲紅得一塌糊塗,在美國卻少有人知。


直到電影《天師捉妖》(1967年)出現,波蘭斯基徹底紅出了圈。


並非因為這部電影多麼出色,而在於他和女主角莎朗·塔特的傳奇愛情。



兩人因戲結緣,迅速陷入熱戀。


波蘭斯基曾說,自己以前對一切都沒有安全感,直到遇到了莎朗。



1968年,波蘭斯基與莎朗在倫敦舉辦了盛大的婚禮。


婚後,兩人遷往美國好萊塢發展。



同年,波蘭斯基打入好萊塢的驚悚電影

《羅斯瑪麗的嬰兒》問世。


影片中,無處不在的隱喻細節對神秘學進行細緻剖解。


全片沒有一個血腥鏡頭,可無孔不入的邪性依舊讓人不寒而慄。



電影好評如潮。


奧斯卡、金球獎、意大利大衛獎……拿獎拿到手軟的波蘭斯基一時風光無兩。



可是,《羅斯瑪麗的嬰兒》裡的噩夢悄悄映照進了現實。


1969年,8月9日,莎朗一邊和朋友們聚會,一邊等待幾日後從歐洲歸來的波蘭斯基。


可惜,她沒有等到。


16刀,刺向了莎朗和她肚子裡已8個月成型的孩子。


獲知噩耗的波蘭斯基趕回家,門上赫然寫著“豬玀(Pig)”的侮辱性字眼。


而這字正是用莎朗的血寫成的。


曼森家族殺人案如一顆流彈,炸碎了好萊塢的黃金時代。


這一事件在《好萊塢往事》中被改編


有人拆解《羅斯瑪麗的嬰兒》,暗示波蘭斯基應該為莎朗的死負責。


因為正是這部電影惹怒了邪教,才造成了如此慘案。


更有甚者說,波蘭斯基本人就是魔鬼的化身,撒旦的傀儡,不幸的惡果。


沒有人在乎,波蘭斯基的世界又一次崩塌了。



“面對悲痛,人有不同的應對方式,有些人會尋求宗教的庇護,有些人則尋求性愛的安慰。”


多年後,記者再次問起波蘭斯基這起殺人案。


波蘭斯基顧左右而言他,看似避開了話題。


實則,他已對自己日後的行為作出瞭解釋。



曼森案過去後,波蘭斯基開始花天酒地,尋歡作樂。


日日笙歌,夜夜流連舞池、派對……


好友回憶那時的波蘭斯基


同時,喪妻之痛再次喚醒了波蘭斯基作品裡的陰暗面。


《麥克白》(1971年)改編自莎士比亞同名作品,波蘭斯基著重刻畫人物的墮落。



還有《唐人街》(1974年)黑暗潮溼的街道和淒厲震撼的慘叫,波蘭斯基將黑色電影推向了極致。



而那部最具自傳性質的

《怪房客》(1976年),更是剖露了荒誕冷漠的環境,以及他麻木神經質的性格。


“籃球變人頭”是之後很多導演借鑑的經典創意


有一句矯情的雞湯話怎麼說的?


不管多麼深刻的傷痛,7年就會痊癒,因為7年可以把全身的細胞換一遍。


波蘭斯基的傷痛有沒有因這7年治癒無從而知,但他確實變了一個人。


1977年,3月11日,波蘭斯基在洛杉磯被捕。


他涉嫌性侵13歲少女。



一時舉世譁然,好萊塢的頭版又見到了波蘭斯基熟悉的身影。


只不過,這次沒有不同的聲音,所有人都是對他抨擊指責。


而波蘭斯基拒絕了所有指控。


直到關鍵性證據出現,波蘭斯基一方態度才發生變化,他們想同原告做辯訴交易。


波蘭斯基認罪的只有一條:


“與未成年發生雙方同意的性關係”



但當時審理此案的法官沉溺於媒體追捧,以及處處受制於大眾輿論。


讓這起性侵案漸漸脫離正軌。



最後,波蘭斯基不再相信法官,他連夜逃到了歐洲。


至今,波蘭斯基仍被美國通緝。



歐洲成為了波蘭斯基的主戰場,他混得風生水起。


1979年拿出了紀念亡妻的《苔絲》


片頭打出“致莎朗”,因為《苔絲》是莎朗最愛的一本書,1979年為莎朗逝世10年祭


還和當時不過16歲的女演員娜塔莎·金斯基同居、戀愛。


這個緋聞也無形中暗合了大眾對於波蘭斯基“戀童癖”的指控。



之後,波蘭斯基繼續不瘋魔不成魔的電影風格。


《苦月亮》(1992年)宣洩瘋狂的愛戀和歇斯底里的情慾。



《不道德的審判》(1994年)延續波蘭斯基常見的“三人”題材,在以暴制暴中辯論政治道德。



2002年,波蘭斯基拿起了自己不願觸碰的二戰題材。


《鋼琴家》講了一個落敗的猶太鋼琴家在廢墟里掙扎遊蕩的故事。



這部電影極盡苦悶壓抑,主演布勞迪拍完電影后曾深陷抑鬱一年。


15年後,再憶起這部電影,仍慼慼然:“為這個角色,我失去了一部分個人生活。”


也正是這部電影,布勞迪拿下了奧斯卡小金人,成為歷史上最年輕的影帝(29歲)。



波蘭斯基也憑藉這部電影拿下了最佳導演獎。


公佈獲獎結果後,現場電影人起立鼓掌,致敬無法踏足美國而缺席的波蘭斯基。



雖然波蘭斯基身在海外,美國卻從未放棄引渡他。


2009年,波蘭斯基參加蘇黎世電影節被捕。


百位電影人表示憤怒,聯名聲援波蘭斯基。


這百人中有王家衛、大衛·林奇、馬丁·斯科塞斯,以及現在的女權鬥士梅姨。


無奈之下,瑞士釋放了波蘭斯基。



另一邊,當年性侵案的受害者表示原諒了波蘭斯基。


並認同當時的波蘭斯基確實沒有受到公平的審判。



2017年,她請求洛杉磯高等法院撤銷這一案件。


但法院拒絕了。



那一年,#Me Too運動之火開始燎原。


這起塵封已久的舊案又被翻了出來。


而且,陸續有女性站出來曝光波蘭斯基對自己的罪行。


一位藝術家在推特上爆料,自己10歲時曾遭波蘭斯基猥褻。


法國女演員爆料,自己18歲時曾被波蘭斯基強姦……


對於這些指控,波蘭斯基堅決否認:


“大部分來騷擾我的人都不認識我,對案子本身也一無所知。”



2019,波蘭斯基的電影《我控訴》問世。


電影改編自法國曆史上的著名冤案“德雷福斯事件”。


講述了法國反猶右翼勢力囂張時,輿論強權對猶太人的壓迫。


電影入圍了去年威尼斯電影節主競賽單元,獲得場刊最高分並拿下了評委會大獎。


今年的凱撒獎更是攻下了12項提名。



如果只駐足於電影本身來說,它更多會引起人們關於人權層面的思考。


但因為波蘭斯基本人特殊的背景故事。


外界多揣測這部電影是他在為自己控訴。


於是乎,新一輪關於藝術家人品與才華的辯論開始了。


波蘭斯基無法參加頒獎禮


>>>才華 ?道德?<<<


2003年的奧斯卡,《鋼琴家》和《紐約黑幫》是角逐最佳導演的兩大熱門。


波蘭斯基躲在歐洲,不能露面。


《紐約黑幫》背後的製作人哈維·韋恩斯坦開始了自己的公關路數。


他讓公關團隊翻出波蘭斯基性侵未成年的舊案,試圖影響投票人的選擇。


可《鋼琴師》依舊大獲全勝。


不知道,是不是冥冥之中的某種宿命牽絆。


17年後,#Me Too的洪流均把兩人淹沒(韋恩斯坦因性侵和強姦被判處入獄23年)。


波蘭斯基(左)和韋恩斯坦(右)


不過,相較於波蘭斯基的問題還有人想探討。


同樣的問題放在韋恩斯坦的身上,少有人會猶豫,大多都斥一句:他就是活該!


韋恩斯坦,一手遮天的前好萊塢大亨。


他的製片公司曾一年拿下40個奧斯卡提名。


有媒體諷刺說,奧斯卡就是“哈維的典禮”。


不止奧斯卡,韋恩斯坦也關注小眾電影。


正是他發掘了《性、謊言和錄像帶》和《低俗小說》


也是他推動好萊塢對亞洲電影的關注(《臥虎藏龍》)。



韋恩斯坦曾赤裸地表達自己對電影的愛意:


“我一生只為一個名叫‘電影’的大師服務。我愛電影。”


沒人否定韋恩斯坦對電影的愛意。


但他不該蠻橫地定義愛的方式。


首席檢察官瓊·伊盧齊曾言:


“他的手中握著許多人的夢想,他看不出自己能承受的極限,也看不出自己不能滿足的慾望。那些年輕的夢想家對他來說甚至都不是人。”



2013年,有媒體曾統計了奧斯卡頒獎季48次獲獎感言中被感謝次數最多的人。


韋恩斯坦的次數甚至多於上帝5次。


還記得史上最年輕的奧斯卡影后“大表姐”詹妮弗·勞倫斯曾在獲獎感言中數次提及韋恩斯坦:


“感謝哈維幫我清除了一切障礙。”



這般言論如今看來頗有諷刺意味。


#ME Too運動將韋恩斯坦長達四十年的性侵史一一揭露出來。


不少明星站了出來,控訴韋恩斯坦對自己的暴行。


包括但不限於,安吉麗娜·朱莉、伊娃·格林、露皮塔·尼永奧、蕾雅·賽杜……


受害人之一羅絲·麥高恩


韋恩斯坦用權力定義規則,然後將羞恥轉嫁到女性身上,迫使她們接受這樣的社會法則。


可以說,韋恩斯坦不僅冒犯了電影本身,還侵犯了電影人的身體。


這就解釋了為何韋恩斯坦牆倒眾人推,而對波蘭斯基一部分人願意給予一絲寬容。


因為韋恩斯坦從始至終是電影事業的一隻惡蟲,而波蘭斯基對於電影史是具有一定價值的。


一部分人比較愛惜波蘭斯基的才華。



好似不循規蹈矩的藝術家更能留下動人的作品。


規則之外的瘋狂,再加上與生俱來的天賦,往往讓他們對於這個世界有超於常人的發現。


但掙脫世俗的枷鎖,就會在道德邊界上游曳。


歷史上,也確實存在不少這樣的藝術家。


比如,卓別林曾多次和未成年女性交往。



更別提畢加索與情人們之間糜爛的私生活了。



那這樣是否意味著,藝術家就可以成為“法”外之徒?


要知道,藝術作品裡大多會嵌套個人的價值觀表達。


如果私德肆意妄為,那作品裡傳遞出的隱晦價值觀,是否會近一步影響世人呢?


而且,如果波蘭斯基的事被認定無罪,是否又側面表達:有了足夠的藝術成就,就可以任意踐踏社會的底線?



凱撒獎“離場風波”之後,阿黛爾收到了一些支持,但也收到一些“威脅”。


《玫瑰人生》的選角導演在社交媒體發言:


“據我所知,哈內爾,你將很快收到一個驚喜:禁言令和職業生涯的終結。哈內爾,你在波蘭斯基的才華面前太渺小了。”


這番言論背後的邏輯實在讓人不敢苟同。


將道德標準置之不理,借用自己的資源優勢來打壓異己。


這就是藝術高於道德的表現嗎?



如今,#Me Too運動之火越燒越旺。


它打破了以往的男權思維,這種顛覆確實會給人不適感。


法國前文化部長奧雷利·費利佩蒂就曾說過:


“我們一談到女藝術家,總愛談她們私生活如何如何,只有談到男藝術家的時候,才會扯什麼藝術歸藝術,人品歸人品。”


凱撒獎後,集會者留下橫幅:“如果波蘭斯基強姦了你13歲的女兒,你還會把他和藝術家混為一談嗎?”

圖源:水印


而“離場風波”的主人公阿黛爾做出如此激進不留情面的行為,(阿黛爾本身就是性侵受害者,12歲遭到了導演克里斯多夫·盧基亞的侵犯)並非針對波蘭斯基本人。


她只是厭惡這種男權主導的特權包庇,憤怒於世界被潛規則霸凌。


“我們並不是為了除掉誰,而是為了改變這一現狀。”


“給波蘭斯基頒獎就是在唾棄所有的受害者,就意味著強姦女性不是件壞事。”



關於藝術家藝德邊界的討論,似乎永遠無法簡單定義為一道選擇題。


快速而果斷地去選擇一方,都很容易滑入民粹主義思潮。


因為總有一部分人更熱衷於表達情緒而非闡述認知,更在乎表明立場而非追求真相。


還記得,去年,《我控訴》入圍威尼斯電影節。


評審團主席盧奎西亞·馬特爾發表了一番矛盾的言論:


“我無法將人和他的作品分開,他出現在威尼斯電影節,對我來說,很不適。我代表著許多的女性,我不願為他起立鼓掌。但我並不質疑影片出現在電影節,因為這至少能夠帶來對話,並引發人們對一些問題的討論。”


這不失為一個較為客觀的回答。


但絕非標準答案。


因為,這是一道問答題。


它需要你的耐心、冷靜、理性……


最終,所有複雜思路絞纏而成的才是真正屬於你的答案。


1.紀錄片《羅曼·波蘭斯基:被通緝的與被渴望的》 (2008)

2.《“米兔”時代的世界電影:波蘭斯基獲凱撒獎引發大型抗議》,新京報書評週刊,2020.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