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府 | 是“云冈”,还是“云岗”?


是“云冈”,还是“云岗”?

韩 府

近年来,《大同日报》等报刊上多次争论大同城西武周石窟名称的写法问题,或说应该写作“云冈”,或说应该写作“云岗”,或说二者皆可。那么,到底哪种说法正确呢?

笔者认为,问题还需从繁体字“冈”与“岗”说起。

从成书于东汉的《说文解字》到清代乾嘉年间沙青岩辑纂的《说文大字典》,凡“说文”系列的字典一般都只收“冈”字,而不收“岗”,比如《说文大字典》在“冈”字条下说:“冈,平声,音刚。《诗》:‘陟彼高冈’。《说文》:‘山脊也,从山,网声。”另外,宋司马光编《类篇》说:“冈,古郎切。山脊也。文一。”亦不收“岗”字。其它许多工具书也是这样。为什么呢?宋代著名文人洪迈在其《容斋随笔》中《小学不讲》条下列出许多不规范的别字,其中也专门提到这个“岗”字:“至于果、刍、韭之加草,冈加山……如是者皆非也。”(宋·洪迈《容斋随笔·四笔》卷第十二)可以看出,当时有人已经在这样写,但是治学态度严谨的学者还是不承认它。这了足以证明“岗”是个后起字,也就是说它的资格更比“冈”浅得多。但是,随着时间的推移,人们渐渐认可了这个“岗”字,当然还是称之为“俗字”,也就是非正规、非官方认可的不规范的字。但是,到了明清年间,这个俗字已经与正字分庭抗礼,渐渐进入多种辞书中,取得了“通行”的资格。比如,明代张自烈的《正字通》即说:“岗,俗冈字。”清代成书的《康熙字典》中了收有“岗”字,该书在“冈”的释义中说:“《韵会》:《说文》本从山,俗又加山作岗,非。”这也就是说,写“岗”字的人不懂文字学,不知繁体字“冈”中本身已有形旁“山”,而又叠床架屋,多此一举地多加了个山字头,因而是个望文生“形”的错字、别字。《康熙字典》里所谓的《韵会》,应该不是指黄公绍编撰的《古今韵会》,而是指熊忠根据此书删节改编而成的《古今韵会举要》,但不管是哪一种,都成书于元代。到了民国年间,《辞源》又说:“岗”是“冈”的异体字。《辞海》则更含糊其辞地说“冈”字两种读音,读阴平的“同‘冈’,山脊。”至此,我们解决了问题的第一步,知道“冈”的出现早于“岗”,而且“冈”是嫡脉,“岗”是庶出;“冈”是正宗,“岗”是旁门。但是必须承认的一个事实是:事物都是发展变化的,原来受非议的后来可能得到承认,原来不正规的,后来也可能成为得到认可。嫡系与庶出在一定的时候另立门户,旁门与正宗在一定的时候也可并行不悖。事实上,不仅民间这两个字混用着,在许多正规的出版物——古籍中也常常不加分辨,比如唐元稹《长庆集》中《去杭州》一诗中有“骏骨凤毛真可怪,冈头泽底何足论?”一句,其中的“冈”字有的版本作“冈”,有的版本作“岗”。所以,至唐代前后如何有人把“冈”写成“岗”只能说是不规范,而不宜断言之为错。更需要注意的是,俗字在发展变化中有时也可以变得比正字更“雅”,“岗”字在成为“冈”的异体字后,似乎便比“冈”更雅一些,因而,古今书法家、学者也有时故意将“冈”写作“岗”,以示其雅。当然,有的人这样做是出于书法的需要。就是当代名家中也不乏其人,比如郭沫若、赵朴初等人给大同云冈石窟题词时也都写作“岗”。

问题至此并没有完。稍具文字学常识的人都知道,俗写字、异体字在语言文字的发展过程中也可能独立出来,“岗”字正是这样,它在逐渐发生分化,其一仍做为“冈”的异体字,是“冈”字的附庸;其一则另立门户,成为一个独立的字,在辞典中单立条目。这些从旧辞书中可以得到证据。

至1964年国务院颂第一批简化字后,这个问题变得更加错综复杂起来。因为在将繁体字简化的同时,有些字作了合并,而且还取缔了许多异体字。受这次文字改革运动的影响,“冈”与“岗”的问题更加错综复杂。中国社会科学院语言研究所辞典编辑室编著的《现代汉语词典》中,便有“冈”与“岗”两个条目,“冈”读阴平,是“较低而平的山脊”;“岗”读上声,指“不高的山或高起的土坡”等。而且,该词典还在“岗”字后用括号列出其繁体字“岗”,这是说“岗”是“崗”的简化字;而“冈”字后的括号中则列有“岗”和“冈”两个字,这又是说,前者——繁体字“崗”是简化字“岗”的繁体字,后者——繁体字“岡”是简化字“岗”的异体字。这样便出现了一个棘手的问题,当有人再写出简化字“岗”时,我们便很难判断它到底是“岗”的简化字,还是“冈”的异体字了。所以,无论是认为应该写“云冈”的,还是认为应该写“云岗”的,都不能认为“云岗”的写法是错误的。当然,写作“云冈”更是无可挑剔的。

另外,我们还可以从大同方言的角度略作考察。大同方言中,“冈”读阴平,“岗”一般读上声(偶尔也有读成阴平的,如“站岗”一词中的“岗”便有阴平、上声两读)。而武周山石窟的名称中的gang字正是读阴平的,因此,“云冈”的写法比“云岗”更合适一些。

总之,“云冈”的写法更规范更标准一些,但“云岗”的写法也不算错,当然,不宜提倡。如果有必要统一的话,则以写作“冈”为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