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什麼說真正的好課都不那麼圓滿?

為什麼說真正的好課都不那麼圓滿?

  課上得圓圓滿滿,這有什麼不好?提出這樣的疑問,並不奇怪。在我看來,圓滿的課也總比腳踩西瓜皮——滑到哪兒算哪兒的課,比支離破碎、虎頭蛇尾、前松後緊、比例失調、合理任務不能完成的課要好。在當下低效課堂無所不在、無效課堂不乏其例、負效課堂亦不鮮見的教學現實面前,把圓滿的課納入(基本)合格、差強人意(馬馬虎虎還可以)之列,大致說來較為公允,至少不宜將之歸於(最)差評之中,否則,是很解氣、挺痛快的,卻於無形中淪入教學虛無主義或極端解構主義。這不是清醒的、理智的持論立場和建設性態度,也不利於推動基於現狀、尊重現實、面向未來、漸改趨善的教學變革。追求圓滿,教學會怎樣

  合理目標達成度高、相應任務完成得好,這樣的課即便不算罕見,也不多見。如果我們對如此圓滿的課棄如敝屣,那真是沒有多少道理可言。不過,也不宜因此將圓滿作為一種境界來有意或執意追求,因為常態的、自然的課不大可能圓滿。

那麼,追求圓滿,教學會怎樣?

  其一,往往只有預設,而沒有生成。生成有廣、狹兩義:廣義包括在教師引領和幫助下,學生增長知識、萌動智慧等一類情形;狹義則是指在教師預設的教學框架之外出乎意料、旁逸斜出的部分,它們也恰恰是最能體現或凸顯學生主體性、“我的學習我做主”的部分。這裡的生成取狹義。在進程閉合仍為課堂普遍生態的當下——“課堂教學的彈性空間、學生的自主活動空間被嚴格限制,那些逃逸出教學設計與規劃的生成性反而被嚴加剔除,整個教學活動成為教師的‘一言堂’,成了一門‘防學生’‘防學習’的操作與技術”s,我們有必要積極期待、呼喚並創造條件引發更多有意義、有價值的生成。它們常常是無法預約的,因而也每每有所失控、難以把握。很顯然,這樣的課絕不可能創造“下課鈴一響,課戛然而止,而所有任務都得以落實”一類的奇蹟。倘若不說圓滿的課無法生成,退一步也可以講,追求圓滿的課,生成餘地將十分逼仄,像螺螄殼裡做道場,那會是一種怎樣的景象?

 其二,往往機械執行,而行止相剋。行指課堂按計劃向前推進,止指在某一(些)環節上遇挫,暫時改變節奏,停下原先進程。自然形態的課應是“行於所當行,止於所不得不止”,行與止既相對相反,也相得益彰,不會止者亦不善於行。據說,高鐵提速在技術上難度不大,關鍵在於減速和剎車。明智的師者也要精於制動教學前行的車輪,一旦遇到特殊情形,要能讓車輪暫停轉動,直至把乘客(學生)請下車來,讓他們以步代車走上一段,也許到點還不能進站,但這又有何妨,我們切實保證了學習行程安全(在核心知識、困難和問題處,不是行色匆匆,而是步履堅實地通過,不為學生未來學習留下漏洞和隱患,這可以視為一種“學習安全”)。這遠比一路暢行、一帶而過的旅程要有趣和有意義得多。

 其三,往往顧此失彼,而抹平“際差”。“際差”指各因素之間的差異,特別是人際的差異。物理學中有一個“漲落耗散定理”,大概意思是,相關的物理因素或力量相互作用,在差異和起落中相處共生。課堂活動也像一種物理運動,各構成因素之間盤根錯節,有起有落,這既使課堂變得複雜,難以操作,也給課堂帶來活力,使課堂煥發生機。再優秀的學生群體總有個性之別、高下之分,承認、驅動或誘使彼此間的漲落與耗散,才能使課堂變得內有充足張力,外顯真正精彩。可我們知道,課堂像由若干輪子所託起的戰車,要使之平穩前行,輪子之間就不能有較大際差。於是就有了一種悖論——在平穩前行和尊重差異之間的悖論。教學要平穩前行,要圓滿,豈能容忍際差的存在和拉大?事實上,貌似圓滿的課都在力圖抹平際差,我們能在這裡看到削峰填谷,看到弱者靠邊,看到個體淪陷,看到大呼隆一擁而上的盛況,而唯獨難以看到切實地面向個體的教育。此時,功或許有,德(教學倫理)卻有所缺席。

 一些自自然然、從從容容的課也上得皆有所獲、風生水起,說它們是圓滿的課,未必勉強,未嘗不可。但當圓滿成為一種追求時,卻變形了,異化了,原因也許只在於:狹隘的功利心不可能使教學達成實質之圓滿;當我們把圓滿作為一種目標或方向時,就已走在離它越來越遠的路上。

為什麼說真正的好課都不那麼圓滿?

圓夢無非水中月,逐夢即為撈月人

 圓夢即讓課堂變得圓滿的夢。它根本不可能實現,無非水月鏡花,如果一味追逐這個永難圓成的夢,那我們就成了畫餅充飢者、水中撈月人。

首先,圓滿都是相對的,不圓滿方為絕對,而相對的圓滿就是不圓滿。

懂得這個道理很有必要,因為它可以驚醒我們的完美主義幻想。“完美是教學理論的特性,殘缺性才是教學實踐的根本秉性。”t我們不能生活在理論中,而要時時回到教學實踐和現實的地面,不僅要承認、接受其殘缺性,還要經常顧及在哪些方面上、什麼情境中給殘缺性騰出應有位置,並且通過自身立根沃土的踏實教學行為使殘缺化為一種美——殘缺美。殘缺美是理想課堂的應有姿勢和狀態,確立這樣的教學審美哲學,有利於我們以現實主義精神靠攏規律,逼近理想。

 其次,追逐圓滿之夢,會使我們丟失平常心。教學也要走向“詩和遠方”,失卻平常心將使我們走不遠,而無以致遠的行為不可能寫就教學的詩意和詩意的教學。

 秉持平常心,才能在較為廣遠的時空視域裡審視教學,處理各種具體的教學事務,也才能讓教學真正成為一種慢的藝術。余文森教授說:“我們的實驗教師心態要平靜,要相信一節課任務沒有完成,並不影響學生三年的發展。”這句質樸之至的話卻切中要害,因為一些教學管理者也不大能容忍“一節課任務沒有完成”的情形,甚至將之視為教學事故,這也是一些教師在課堂上不善也不敢“止”的重要原因。

  最後,追逐圓滿,那也只能是教者一方幻想中的圓滿,而教之圓必將導致學之缺。

形似圓滿的課沒有一堂不是從教師立場出發的,既是師為的,也是為師的,最終還是教師自以為圓的。從學生立場出發,將必然有殘缺,這是由於他們自有其認知與學習規律。教學要使學生從認知與學習之缺走向圓,而後產生新的缺……在圓與缺的不斷循環、動態平衡中,學習得以螺旋式上升。從學出發的教,自然要“瞭解學生的‘第一意義’,甚至允許學生無關的自我捲入”u。“第一意義”指學生的學習動機、學習意義感等。“無關的自我捲入”指“一些看似與當下具體知識無關的經驗或體驗的表達”,看似無關卻相關,真正的學習必然會伴生這一類表達,它們就像粗糧一樣,實則是學生心智肌體所需要、能促進其自身內在均衡的營養;也像行車軌跡之外的那部分路面,車輪雖不從上面碾過,但沒有它就不可能有車輪滾滾、日行千里的盛況。而對“第一意義”以及對學生形似“無關的自我捲入”的尊重,教學過程中將必然有一些疙裡疙瘩、毛裡毛糙、生澀阻滯,也自然成不了那個圓……

大成若缺, “好缺”才是教學意義的圓滿

葉瀾教授認為,好課有幾個基本要求,其中之一是有待完善。課不能十全十美,十全十美的課造假的可能性最大。只要是真實的就很可能會有缺憾,有缺憾是真實的一個重要指標。李希貴校長也說,高品質學校追求卓越,但不追求完美,他們的追求是,“辦一所不完美的學校,培養一批有缺點的學生”。竇桂梅校長則認為,理想的課堂還應該擁有遺憾,“有了遺憾的課堂,你才會覺得它水靈,有精氣神兒”,主張寧要真實的遺憾,不要虛假的完美……這些都如老子所說:“大成若缺。”由此想到王家衛電影《一代宗師》中葉問的一句臺詞:“所謂大成若缺,有缺憾才能有進步。”

  大成若缺,大成有缺,大成需缺,大成求缺……當然,“缺”還應該是“好缺”。所謂“好”,指的是合宜性,“缺得其所”;“缺”應該具有優質性,常由創新而來;“缺”應該具有再生性,由此可以生成新的價值……

為什麼說真正的好課都不那麼圓滿?

結語:假學背離了為學而教的真義

說假學背離為學而教的真義,其實是說假教背離了它。學生不會主動假學,它是教師與教學誘導的結果。即便在假教盛行的地方,真學也存在,沒有一個人、一種力量可以徹底阻遏、叫停學生對真學的內在渴求。為學而教,說的其實是為真學而教、為真學而真教。

然而,不少教師卻為教而教,因教蔽學,甚至以教害學。為教而教,秀一把自己;有時教師站位太前,佔位過大,使學生每每被學習,導致因教蔽學;至於以教害學,亦可視為由前兩者導致的結果,還是眾多類似情形的本質所在。由此看來,一方面為學而教是應然的,另一方面也是“難然”的。而倘能做到、做好,“靜悄悄的革命”便在我們課堂中、教室裡真正和切實地發生了。

  為學而教,為真學而教,為真學而真教。我們一要努力學會做減法,有時候,做減法比做加法還重要,而有時候,做減法實際上就是在做加法。二要真誠地向學生借一雙慧眼。學生才是教學行為的最好尺度,據此量身定製的課才是合適的。三要心甘情願把身位往後退一退。高德勝說,“真正的母愛是準備隨時撤退的”,師愛也是這樣。教師適度和適當後退,學生才能贏得必要或更多時空,進行(更)有深度的學習,有時,為學而教無妨表述為為學而退。四要“不惜”讓學生出彩。學生好才是真的好。教師應不和學生搶鏡頭,應讓追光燈跟著學生走,因為學習的高峰才是課堂的高峰。

  為學而教,這是教學行為的原點,是教學哲學的真義。回到這裡,假教就將遁形,假學也將匿跡,質樸的教風和學風就會彌散開來,傳導開去。

來源 | 中國教育新聞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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