農曆十月十九

鬧鐘在六點半的時候刺耳地把我從睡夢裡抓了出來。夢魘卻有一萬隻手想把我拉回去,我掙扎了半天,捂著眼睛打開了手機。

爸爸發來好幾條語音信息。他唱著走調的生日歌,背景裡彷彿還有媽媽嘲笑他的聲音。爸爸說:“在你的夢鄉里,我們祝你生日快樂。”

原來今天是我的農曆生日。爸爸倒是真的越老越可愛了。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過農曆生日了。托馬斯不懂陰曆,每年都按照護照上的出生日期給我過生日。這麼多年過去,父母遠在家鄉,兒時的小夥伴們都天各一方,如今能在我身邊給我過生日了人也只有托馬斯了。在德國生活太久,如果不看朋友圈,根本就不知道哪天過什麼節,更何況農曆生日,就像今天一樣,我又忘了。

但是爸爸媽媽總是記得的,雖然有時候他們太忙也會忘記。但是這些年獨立生活,我也已經到了頭疼如何給小女過生日的年齡,早也不在乎這些了。前些日子爺爺九十大壽,媽媽在電話裡說:“爺爺的生日過後,就是你的生日了,打算怎麼過呀?”

我笑:“又沒有人給我過,過不過也就那樣了。”隔了兩天,我真的忘了。

看看手錶,六點四十。我爬起來打開天窗的遮陽板,天還沒有亮,玻璃上結了厚厚的一層冰花。我鋪好瑜伽墊開始做早上的十分鐘瑜伽,轉了21圈,我躺下來開始做雙手雙腳高舉平放的第二個動作,做到第五個的時候,夢裡的情景突然跳回到腦海裡。

夢裡面,我扶著外公的手,看著他的臉上青色的老年斑。外公指著對面的建築工地說:“這裡以前青山綠水,現在竟然成這個樣子了。”說完嘆了聲氣。

我已經很多年沒有外公了。

外公走了那麼多年,我極少夢見他。偏偏生日又見到了他老人家!夢境闖進腦海的那一瞬間彷彿有什麼東西扎進了柔軟的淚腺,躺在瑜伽墊上的我淚水決堤而下,胸腔像被什麼緊緊抓住,無聲的黑暗裡我哭得竟有些顫抖。

外公是唯一一個從來不會忘記我生日的人。小時候生活裡最有儀式感的事情,大都是外公賦予的。我吃過的第一個生日蛋糕,也是他送的。每年生日,或收到他的禮物,或是他特地去銀行換來的一疊一塊錢面值的零花錢。那時候爸媽為生活奔忙,倒是外公總記得小孩子的世界。

當所有人都教我們長大以後要回報父母,報效祖國的時候。只有外公對我說:“對你好,不是希望你長大了報答我,而是希望你過得快樂。”

外公臨終的前兩天,已經有些昏迷,舅舅在房間裡拖地,他迷迷糊糊地對舅舅說:“你怎麼還不去做作業呢?”那天剛好是我的農曆生日,他是把舅舅當做是我了。當時爸爸媽媽為了外公的身體操心也忘記了那天是遠在外地上學的女兒的生日。後來外公仙去,大家想起他的話,才恍然大悟,他這是惦記著我的生日呢。

一個人在國外生活了這麼多年,經歷過風風雨雨,我早就懂得如何照顧好自己的身心。成為了一個獨立而堅強的女人。但是夢境中外公出現在腦海裡的那一瞬間,我哭得像個孩子。我以為自己無堅不摧,忘記了自己也曾是一朵被呵護的花朵,那些隨著時間飄散的人和愛,許許多年,從未遺忘。

農曆十月十九

我在顫抖中做完了瑜伽。下樓喝水的時候打開窗戶呼吸外面冰冷的新鮮空氣。天剛矇矇亮,雪地裡起了霧氣。伊娃自己也起床了。我給她煎了蛋,切了水果。看著她吃飯的時候,我告訴她,今天是媽媽的農曆生日呢。

伊娃瞪著她漂亮的大眼睛看著我,並不懂什麼是農曆生日,她有些疑惑:"今天是你生日嗎?"

我摸了摸她柔軟的頭髮,點了點頭。她神秘的湊近來說:“那等我從學校回來,就送禮物給你好嗎?”

“嗯,好!”

她穿好衣服,吻了吻我的臉,就揹著書包去上學去了。

我呆呆地站在廚房想了想,決定給自己煮一碗生日面,上面加一個雞蛋。就著聖誕節的蠟燭,我一邊吃麵一邊給媽媽打了個電話。

電話接通的時候竟有些哽咽:“媽媽,我夢見外公了。”

媽媽沒有聽清楚我說了什麼,但是聽到了我哽咽的聲音。鎮定而又小心翼翼地問我是不是不舒服?深怕我一個人在外出了什麼事情。

“我夢見外公了,這麼多年,我幾乎從來沒有夢到過外公。卻偏偏在生日夢見了。”我哭著跟媽媽說。她聽我說完舒了一口氣,安慰我,說夢見外公是很好的事情。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想給媽媽打電話說這個。可能只是想要說掛電話時我匆匆說的那句話:“媽媽,謝謝你生了我!”

我們每個人都在生活的歷練中學會將自己層層包裹。慢慢地變得越來越堅強又有韌性。可總有些事,有些人,會在某個記憶的碎片裡,在遙遠的夢境深處,不經意地從內向外觸動你心中最柔軟的地方,那些最純真的愛,分明像一樹落花,飄散在被裹住的心房裡。

湯佳

2017年農曆十月十九於德國

湯佳,80後青年作家。十年來與德籍丈夫一起環球旅行,七歲的混血兒女兒伊娃已經跟隨父母腳步走過74個國家。已出版著作《親愛的,這不只是一場旅行》《愛是有故事的旅行》,個人公號:愛是有故事的旅行(ID:eva-aroundworld)。新浪微博:@湯佳托馬斯

農曆十月十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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