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榲桲中發現生活美學丨百花叢聲

从榅桲中发现生活美学丨百花丛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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榲桲考

文/朱頌瑜

我有一個習慣,每逢到一個新地方去旅行,都要到當地的農貿市場去走一走,瞭解一些地方風物,滿足自己的好奇心。如果碰到有我不認識的水果,還會鄭重其事把名字記下來、拍照存念,或者趁機買來品嚐一番。有點像交新朋友,先握個手,混個臉熟,再慢慢去了解它們的籍貫、背景、喜好和性情,以便下次有人不認識的時候,自己也能裝模作樣介紹一下。

從亞洲到歐洲,再向北美和中美延伸,在過去十幾二十年的時光裡,我有幸去了不少地方,自然,也就品賞過不少新奇之物。漸漸發現,這種習慣竟也在不經意中使我認識了水果界的很多新朋友,懂得萬物花開,各見性情,同樣,萬物結果,也是各有滋味。

每年十月左右,歐洲有榲桲上市。來歐洲生活以前,我並不認識它,所以初見時感覺當然是別樣的驚訝。成熟的榲桲果呈明黃色,表皮有一種絨布的質感,長得跟蘋果和梨都相似,像是兩者的混合體,有“木梨”的別稱。由於水分極少,屬於耐放型的水果,能一直賣到次年的春天。

榲桲樹是古老而珍稀的樹種,我從書裡讀到過,它原產於伊朗和土耳其,後傳入中國,集中在西北乾燥地區種植,以新疆為主。至於進入中國的具體年代,書中並沒有交代,估計是踩著一串清脆硬瘦的駝鈴聲而來。後來偶然翻讀古籍,讀到北宋孟元老在《東京夢華錄》中介紹中秋時令時寫“是時螯蟹新出,石榴、榲勃、梨、棗、慄、孛萄、弄色棖橘皆新上市”,從時間上去推論,斷定孟元老和我所說的是同一種果子。

中國民間有過關於榲桲的謬誤。我從梁實秋的《雅舍談吃》的《饞》裡頭曾讀到過這樣一段:“我有一位親戚,屬漢軍旗,又窮又饞。他的兒子下班回家,順路市得四隻鴨梨,以一隻奉其父。父得梨,大喜,當即啃了半隻,隨後就披衣戴帽,拿著一隻小碗,衝出門外,在風雪交加中不見了人影。越一小時,老頭子託著小碗回來了,原來他是要吃榲桲拌梨絲!從前酒席,一上來就是四幹、四鮮、四蜜餞,榲桲、鴨梨是現成的,飯後一盤榲桲拌梨絲別有風味(沒有鴨梨的時候白菜心也能代替)。這老頭子吃剩半個梨,突然想起此味,乃不惜於風雪之中奔走一小時。”

還有老舍在《四世同堂》裡關於榲桲的描寫。從亂墳崗子逃命般趕回家的冠曉荷,回城後只想吃一點好吃的安撫一下受驚的身體,他買的吃食裡,有兩罐子榲桲,一些焙杏仁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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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兩段話裡頭的榲桲,根據老北京們的描述,實則是一款蜜餞,從滿語而來,材料為一種單核兒的山楂,比一般的山楂個兒小,特別解饞和解油膩。由於在滿語裡,“酸酸甜甜”的發音是“溫普”或者“溫樸”,故此就跟漢語古籍裡頭的榲桲相混淆了。

國內的朋友幾乎沒幾個人認識真正的榲桲,據說只有在大西北和新疆地區尚有種植。我不知道真假,不過東南亞地區還有一種叫“太平洋榲桲”的水果,口感如芒果青,又叫南洋橄欖。

只是,太平洋榲桲又是完全不同於榲桲的另一種水果,泰國和越南等地的市場上常有出售,當地人喜歡撒上酸梅粉吃,很有東南亞風味。想想下巴都會發酸,這個留著以後再說。

以我有限的眼界去評價,在植物界,論樹型、樹葉、花朵和果實都同樣出類拔萃的,榲桲可占上一席之位。榲桲樹枝葉扶疏,葉片為厚實的深綠色,呈鵝蛋形或長圓形,形態極美。榲桲樹大概每年四到五月開花,花朵端麗,色如朝霞,與野果子桃金娘的花朵尤為相似。

花落結果的榲桲,果子最先呈青色,慢慢再由青綠轉向明黃。果實熟透之時,在陽光的照射下,金光燦燦,讓人禁不住就會聯想到關於它的許多故事。瞭解希臘神話的朋友一定記得當中常有關於“金蘋果”的描述。其實那裡頭說的金蘋果,就是榲桲。甚至有研究推測,夏娃生活的伊甸園位於榲桲的產地高加索區域,所以誘惑夏娃的禁果極有可能就是榲桲。

遺憾的是,外表極美的榲桲,肉質卻是無法恭維,厚硬而粗,毫無汁液,對於我這種從小在嶺南佳果的滋潤下長大的人,是有點不屑的。我婆婆家所屬村子的一位瑞士農人就種有一株榲桲,有一年我們在樹下聊天,他自己就曾指著樹上的榲桲跟我說,這些傢伙生吃時,口感是又酸又澀。

“既然不怎麼好吃,那何苦還留著它們呢?”我不假思索便衝口而出向農人提問。

“一定要是很好吃的東西才能留下來嗎?”農人竟轉過頭來這樣回答我,讓我一時語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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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吃不怎麼好吃的榲桲卻有一種特殊的芬芳,而且果膠含量很高,適宜加糖做成果泥或者果醬。我曾經陪我的婆婆煮過榲桲果醬,那種香甜之氣馥郁,像熱戀時的愛情。南歐有一種用榲桲做的零食,是以榲桲和糖一起慢慢熬製而成,成品接近山楂糕的樣子,我在一些酒店的自助早餐上偶有見到。過去自釀酒還不需要申請牌照時,不少種有榲桲的瑞士農人到了冬天都會自己燒榲桲酒,有些人獨愛榲桲酒特殊的酒香。

村子裡頭還有一種生僻的水果不適合鮮吃,叫歐楂,就是西洋山楂。它是落葉喬木,屬於蘋果的親戚。剛剛成熟時的歐楂如石頭般硬,所以不適合馬上吃用,要放到熟爛柔軟時方能入口,味道跟北京冰糖葫蘆的山楂頗為相似,是一種真正化腐朽為神奇的奇特之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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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歐洲貧樸的年代,歐楂是為數不多能在冬天吃得上的鮮物,有點給人賴以充飢的意味。村裡面的這株歐楂年紀倒是不大,就種植在村裡頭民俗博物館的院子裡。雖然在物流發達的今天已經沒有人再去饞它們了,但歐楂樹卻依舊花開花落,豐熟穰穰,在靜美的鄉村裡守著四季的往復。親手摘種這株歐楂的瑞士老人親口告訴我,他希望村裡的人會記得那些艱難的苦日子。

扯遠了。回到榲桲上我忽然想起,過去我在研究中國香道史的時候,曾經讀到過一種用榲桲製作的古方名香,叫笑梅香,就曾學著做,以四時之鮮為自己圖個清雅之趣。它的具體做法是:用小刀將榲桲割開頂子,從截面下刀挖出內核,然後將沉香和檀香的細末填到果實的空腔裡。

填好香末以後,再把截切下的頂子重新扣回果實上頭,用麻縷縱橫纏縛。然後以生麵糰在榲桲外裹上厚厚的一層。我把裹上面團的榲桲果埋入燒烤尾聲的爐灰之內,等慢火把它煨透成黃熟後,就除去榲桲表層的麵糰。烤過的榲桲果加以研磨,果肉與其內的香末融為一體,就成了氛息獨特的香膏。

事後有朋友調侃我說,詩情畫意太多的人肯定是閒工夫多。這話把我說得有點不好意思,一時不知道該如何回話。但偏偏我就喜歡幹這樣無聊的事,喜歡

從一個榲桲的溫度去發現異族的生活美學,也一併拾遺我們古人的雅趣,把這好與不好的日子都過成是滾燙的。

——選自《散文》2016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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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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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被讀者和作者譽為“漢語文學的園中之園”、具有“中國文學的巔峰筆意和思想之美”。除自身讀者外,《散文》也被文摘類刊物和綜合時尚類刊物高度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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