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很長很遠很孤獨的路

“唰”的一下,路燈從街這頭亮到了那頭。

  夜色中,陳雨捷停下自行車,目光飄向此時空無一人的街心花園外的廣場。天太晚了,那些人都不在那裡,那個人自然也不在。他心頭湧上一股難以說清的滋味兒,像是有點慶幸那人不在,又像是有點遺憾。

  已經好幾天了,他總有意無意地在晚上騎車繞到這裡,遠遠地看看那個人在不在。莫非,自己會有點想念他?他不願意承認這一點,他也不願意相信自己心底有這念頭。

一條很長很遠很孤獨的路

  此刻,那個人在哪裡?在幹些什麼呢?累了一整天了吧?他現在應該在家中歇息,或者,在陪著他兒子寫作業,也或者,他們家正圍在桌邊吃晚飯……連叫什麼都不知道的一個人為什麼讓他這麼牽腸掛肚呢?他很不明白自己。

  瑟瑟的秋風讓陳雨捷打了個哆嗦,他麻利地跨上車向前騎去,不再多做停留。

  去哪兒呢?他常常得思考這個問題,這也是最令他感到無解的問題。此刻,他又糾結在這個問題上了。騎上車,茫然地蹬了一陣兒,他終於決定,還是回家吧。向著家的方向猛地蹬了幾下,他又猛地放慢了速度,想到回家,他的心又湧上一股無法說清的滋味兒,他知道,家裡沒有人在等待他,甚至沒有一盞燈為他亮著……

  嘩啦啦……站在家門口的聲控燈下,掏出一大串鑰匙,房門鑰匙因為使用得過於頻繁,有了不一樣的手感,他根本沒看,用手一摸就很熟練地找到鑰匙打開了家門,走進了一團黑漆漆裡。像無數個夜晚一樣,爸爸媽媽又各有應酬,半夜之前他們是不會露面的。

  看著空無一人的家,陳雨捷又想到那個廣場,他忽然明白了,自己竟真是有點想念那個人,那個被父親稱為“板兒力”、母親稱為“窮要飯”的人。其實,父母都不曾見過那個人,因為那件事是陳雨捷自己辦的。

  那天早晨,他來到那個廣場,貼著街心公園的柵欄滿滿地站了許多人——都是出賣勞動力的,他們正歡聲笑語地爭論著什麼。陳雨捷用壓舌帽擋住小半張臉,皺著眉,用挑剔的目光迅速把他們打量了一遍,便發現了他——當時只有他沒參與爭論,一聲不響地站在一邊,擰著眉,顯得心事重重。儘管衣著破舊,模樣卻相當不錯,關鍵是和爸爸有幾分像,如果,配上身好行頭,應該是很有派頭的樣子……並且,那沉默的樣子也很合心意。於是,陳雨捷眉毛一揚自認為很酷地說:“你,過來!”

一條很長很遠很孤獨的路

  當那人跟在身後走到街的拐角處,陳雨捷卻酷不起來了,他磕磕巴巴措了半天詞,總算說清了自己的意思,但那人卻沒聽懂,半天沒反應。陳雨捷見他一言不發地呆望著自己,感到自己的臉開始火燒火燎地發燙,忽然,那人現出一臉的錯愕,瞪大了眼睛說:“咋?你想僱我當你爹?”那麼沉默的一個人,想不到一開口卻顯得底氣十足,那大嗓門倒把陳雨捷嚇了一跳。那人又問:“你家大人知道不?”陳雨捷垂下眼皮說:“知道。”那人便不再吱聲,應下了這個“活”。

  陳雨捷僱那人當爸爸,是為了應付當天下午的家長會。

  隨著陳雨捷升上中學,在學校裡表現不好、成績下降,給他開家長會漸漸成了一份苦差。這不,又到了開家長會的時候。

  那天放學回到家,陳雨捷躊躇了好久,終於把開家長會的事在晚餐時對父母說了。媽媽反應迅速,聽罷馬上用理直氣壯的目光注視著爸爸,似乎在說:“我可給他開了許多次家長會了,這次怎麼也不該我去了。”心領神會的爸爸長嘆了一口氣,試探地對媽媽說:“我工作那麼忙,哪有時間?你看……”邊說邊用乞求的目光望著媽媽,又小心地看了一眼陳雨捷,媽媽則“騰”一下跳了起來:“沒有時間?他是不是你兒子?他……你……我……”爸爸唉聲嘆氣地轉起圈兒來。陳雨捷覺得腦子裡嗡嗡的,亂成了一鍋粥,媽媽喋喋不休又說了什麼,他全聽不見了。

  一直到睡覺,爸爸媽媽還沒爭出個結果。

  第二天早上,爸爸給陳雨捷塞了點錢,同時告訴他,去僱一個人假扮自己。陳雨捷詫異地抬起了頭看著爸爸,那一刻他彷彿都沒有呼吸了。

  …………

  陳雨捷領著假爸爸在街上轉了一圈兒,花了一百多元錢,幾乎用假名牌把假爸爸武裝到了牙齒。中午,他又領著假爸爸吃了頓飯。之後,他領著假爸爸向自己的學校走去。路上,他不住地囑咐著,讓這人記住自己名字,記住現在要扮演的人的身份……

  走到學校門口,陳雨捷壓低了聲音,最後一次囑咐:“別忘了,你是我爸爸,你必須得拿出點派頭來!”那人點點頭,轉身走了。

一條很長很遠很孤獨的路

  陳雨捷擔憂地看著他一路走進去,直到看不到影兒了,才遠遠地找了個角落坐下,用帽子蓋住半邊臉。儘管開家長會並不需要學生到校,但他還是怕遇到熟悉他爸爸的同學和家長,懷著忐忑的心情,陳雨捷不停看向校門,等待著。

  校園裡忽然喧譁起來,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兒,“唰”一下站起來,眼前一片金星被他蹦得四下逃離,他穩了穩,開始盯著家長們成群結對地交談著離開了校園,他瞪大眼睛在人群中搜索起來,假爸爸呢?怎麼沒有出來?

  喧鬧了一會兒,校園裡又靜了下來。

  人呢?一定是被老師留下了,可不要露餡兒啊!他如坐針氈,轉來轉去,感到自己死了一回又一回……不知等了多久,假爸爸終於出來了。

  在校園外的一個角落,假爸爸把試卷交給了陳雨捷,然後掏出陳雨捷下午給他新買的手帕用力地擦起汗來,看他那紅頭脹臉的樣子,不用問也猜想得出他剛才一定很緊張。

  陳雨捷掏出剩下的一百元錢給假爸爸,誰知,假爸爸十分乾脆地擋住了他的手:“孩子,你給的夠多了!以後開家長會別指望我幫你了,好好學習吧,為了自己。”說罷,甩甩手走了,頭也沒回。

  陳雨捷怔怔地站在那裡,沒想到假爸爸會這麼說,這麼做,他想說什麼,可是,張了張嘴卻什麼聲音也沒發出來,望著假爸爸遠去的背影,他心裡很亂。

  日子還是如常過著。開學後,陳雨捷坐在課堂裡,總覺得每位老師看自己的目光都另有含意,同學們似乎也都看透了他的秘密,每見三五個同學聚在一起,他便覺得是在議論自己。

  學校對他而言,愈發沒有吸引力了。不過,他卻不敢像從前那樣隨便逃學了。他時常會想起假爸爸開完家長會出來後用力擦汗的樣子,看上去像一個真心為兒子狼狽地捱了老師一頓訓的父親。他有時候會想起當自己給他錢,被他堅決地推了回來,他說:“孩子,你給的夠多了……”他的目光中竟有一種父親的嚴厲。陳雨捷在心中偷偷地承認,他有一點點喜歡假爸爸。

  很多時候,陳雨捷的心底會掠過對父母的不滿,他知道正是父母的放縱才使他滿身惰性。當他剛剛出現成績下滑時,爸爸呵斥過他,然而後來就聽之任之,甚至在喝多後還摟著他許諾,未來都給他安排好了。漸漸地,陳雨捷丟失了上進的勁頭,懶散隨意地等著父親實踐他的諾言……

一條很長很遠很孤獨的路

  一天,陳雨捷在街上遇到了那人,他摟著個小男孩,大概是他兒子,親親熱熱地走著,小男孩胳膊上彆著三道槓,高高興興地吃著一根掛糖麻花,那人愛憐地看著孩子吃。假爸爸認出了他,十分清楚地喊了一聲他的名字,陳雨捷笑笑,假爸爸那關切慈愛的眼神讓他眼圈兒不覺一陣發熱,連忙轉身就走。“你是個聰明的孩子,要學好呀!”假爸爸在身後衝他喊著。

  他茫然地在夜色中不知走了多久,街上的人和車越來越稀少,只有路燈是他的伴兒。清冷的路燈光照著他回家的路,這是一條陳雨捷無比熟悉的路,也是一條很長很遠很孤獨的路。


文:黃驍楊(圖片來源網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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