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子》:怎樣才算是善待自己的“生命”?

莊子寄語:你如果瞭解生命是怎麼一回事,就不會去追求那些於生命無益的事情;你如果瞭解命運是怎麼一回事,就不會去強求那些明知道無可奈何的事情。

《莊子》:怎樣才算是善待自己的“生命”?

我們都知道,人要保全生命,先要保存形體;人要保存形體,就要備齊物資。但是備齊了物資,保存了形體,生命就能得以保全嗎?那些物資豐富、形體健全而又失去生命的人簡直是太多了。這就是命運啊!命中註定你生,那麼你的生命來得讓你無法拒絕;命中註定你死,那麼你的生命結束得讓你猝不及防。所以不如忘卻了生死這回事吧!不讓生死成為自己的負累,這樣才算是真正得了“生”的精義。

老人們常說:用瓦片作為賭注去賭,賭的人就心地坦然而技巧高超;用金錢作為賭注去賭,賭的人就心存疑懼而技巧難以發揮了;用黃金作為賭注去賭,賭的人就頭腦發昏而內心迷亂了。各種賭注的賭博技巧本是一樣的,只是因為內心的顧惜不同,發揮的也完全不一樣。所以如果時時憂懼生死,那麼生命的進程就好像是在挾重注而賭博一樣,十成技巧也發揮不足一成,十分舒適也僅得不到一分,又是過得何苦來哉?

你沒有聽說過東野稷的故事嗎?東野稷因為善於駕車而得見魯莊公,他駕車時進退能夠在一條直線上,左右轉彎形成規整的弧形。莊公認為就是編織花紋圖案也未必趕得上,於是要他當眾表演,轉上一百圈後再回來。

顏闔聽說了這件事,就入內會見莊公,說:“東野稷的馬一定會失敗的。”莊公默不作聲。不多久,東野稷果然失敗而回。莊公問:“你為什麼事先就知道定會失敗呢?”

其實答案很簡單:“以前,他是在自得其樂地駕車,所以心靈深處專一凝聚而無拘無束。現在,他是在一百圈的拘束之下,在眾臣的注視之下駕車,其內心有了負擔,精神也已經分散,而不能再保持內守專一。因此,他連自己的馬力氣已經用盡都沒有注意到,還在勉力讓它轉圈奔走,所以說必定會失敗的。”

因為外物的入侵而讓精神有了牽扯,因為世事的拘束而讓心神有了牽絆,也就再難做到內心凝聚守一。所以說,大凡對外物看得過重的人,其內心世界一定笨拙,因為負累過重,分散過多,也就不再靈活。

《莊子》:怎樣才算是善待自己的“生命”?

如果感受到鞋子的束縛,那說明它是不合腳的,人穿著會很難受。所以如果你感受到了外來的拘束,外物的負擔,那麼還不如忘掉它們吧!遺忘了世事,才算是得到真正的舒適。

忘掉了腳,那是鞋子真的很舒適;忘掉了腰,便是帶子真的很舒適;忘掉了是非,那是內心真的很安適;不改變內心的持守,不順從外物的影響,那是處理世事真的很安適。本性常適而從未有過不適,這就是忘掉了安適的安適。

醉酒的人墜落車下,雖然滿身是傷卻沒有死去。他的骨骼關節跟旁人一樣,而受到的傷害卻跟別人不同,因為他的神思沒有被外物所分散,沒有被死、生、驚、懼所入侵,所以內心能夠得以凝聚守一。乘坐在車子上也沒有感覺,即使墜落在地上也不知道,因此遭遇外物的傷害反而沒有那麼嚴重。

普通人在醉酒中得以遺忘外物,暫時獲得保全完整的心態尚且能夠如此,更何況是從自然之道中得以遺忘世事,而獲得保全完整的心態的聖人呢?聖人藏身於自然,所以沒有什麼能夠傷害他。

孔子在呂梁遊玩的時候,看到瀑布高懸二三十丈,沖刷而起的激流和水花遠達四十里,黿、鼉、魚、鱉都不敢在這一帶游水。只見一個壯年男子游在水中,還以為這人是想尋死,連忙派弟子順著水流去拯救他。

忽見那壯年男子游出數百步遠而後露出水面,還披著頭髮邊唱邊遊在堤岸下。孔子緊跟在他身後而問他,說:“我還以為你是鬼,仔細觀察你卻是個人。請問,游水也有什麼特別的門道嗎?”

那人回答:“沒有,我並沒有什麼特別的方法。我起初是故常,長大是習性,有所成就在於自然。我跟水裡的漩渦一塊兒下到水底,又跟向上的湧流一道游出水面,順著水勢而不作任何違拗。這就是我游水的方法。”

孔子說:“什麼叫做‘起初是故常,長大是習性,有所成就在於自然’呢?”

那人又回答:“我出生于山地就安於山地的生活,這就叫做故常;長大了又生活在水邊就安於水邊的生活,這就叫做習性;不知道為什麼會這樣而這樣生活著,這就叫做自然。”

《莊子》:怎樣才算是善待自己的“生命”?

所以游泳的人忘乎山水而得任自然,駕船的人如同行路而得任自然。水性高超的人行船,就像用瓦片賭博一樣,他們眼裡的深淵就像是陸地上的小丘,看待船翻猶如車子倒退一樣。船的覆沒和車的倒退以及各種景象展現在他們眼前卻都不能擾亂他們的內心,他們又哪裡不能從容自得呢!

精神內守專一的人,外物不能觸犯他們的心境,世事不能擾亂他們的精神,又怎麼會有失敗呢?他們對敵時就像木雞一樣從容,遇事時就像老翁捕蟬一樣順手拈來。

木雞,既不自恃意氣,也不外露怒氣,別的雞即使打鳴挑戰,它也不會有什麼變化,看上去就像木頭雕刻的雞一樣。它的精神內守,內心專一而內在完備,別的雞沒有敢於應戰的,看到它掉頭就逃跑了。

老翁,立定身子,猶如臨近地面的斷木;舉竿的手臂,就像枯木的樹枝。雖然天地很大,萬物品類很多,也絲毫不能對他造成影響。他只關注蟬的翅膀,從不思前想後左顧右盼,絕不因紛繁的萬物而改變對蟬翼的注意,十捕十中,從無失手。

所以真正的做事,反而是遺棄其事:首先忘記這事給自己帶來的影響,遺棄掉慶賀、賞賜、獲取爵位和俸祿的想法;其次忘記這事對自己造成的拘束,遺棄掉非議、誇譽、技巧或笨拙的雜念;最終,連自己的存在都忘掉,遺棄掉肢體和聰明,心神專一而外物無從得入。此時從事,則猶如神助。梓慶就用這種方法削刻木頭做鐻,鐻做成以後,看見的人無不驚歎好像是鬼神的工夫。

如果不能遺棄世事,反而被世事牽著走,明知道無益於生命,還要不得已去做,就會勞形,終生為外物碌碌而不能得中正。不得中正,也就不得與道偕行,距離自然就已經很遠了。但世上很多人就是願意這麼做,有個笑話說的就是他們,對待自己還不如對待一頭豬好呢!

主持宗廟祭祀的官吏穿好禮服戴上禮帽來到豬圈邊,對著柵欄裡的豬說:“你為什麼要討厭死呢?我將餵養你三個月,用十天為你上戒,用三天為你作齋,鋪墊上白茅,然後把你的肩胛和臀部放在雕有花紋的祭器上,你活著享受供奉,死後還能享受這樣高規格的待遇,還有什麼不願意的呢?”

問出這個問題,這官員自己都笑了,想著如果自己是豬,那肯定是不願意把身體放在祭器上,還不如吃糠咽糟而繼續關在豬圈裡。但是他為自己作打算,卻希望活在世上有高規格的待遇,死後則能盛裝在繪有文采的柩車上和棺槨中。為豬作打算,就會捨棄白茅、雕俎之類高貴的東西而求取生命;為自己作打算,卻想要求取這些無益於生命的東西,人和豬的差別在哪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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